第5节:可可西里狼(5)

王勇刚和李石柱钻出驾驶室,消失在茫茫雪夜中。除了风声,高原上再没有一丝其他的声音。只是在风声稍停的空隙,偶尔传来一两声狼的嗥叫,令人感到瘆人的恐怖。李石柱和王勇刚离开了驾驶室,驾驶室只剩下我和雷指导员,我们一下子感到驾驶室空荡得厉害,还羼杂着由于空荡而产生的不祥预感的畏葸。“指导员,他们不会出事吧?”我心虚得厉害。雷指导员还是痴痴地望着汽车外边的风雪之夜,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许久,才转过脸给我说:“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

去年冬天,我们配属一个野战团野营拉练。中午,我们排三十几个战士在饭馆就餐。雷教导员(当时,雷指导员还是官大一级的教导员)和往常一样,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要给我们进行一段忆苦思甜的政治教育。这阵,他大声给我们说:“同志们,要是在旧社会,我们贫下中农哪能吃上这么好的面条。我小的时候,家里大年三十没饭吃,就偷跑到地主家的猪圈,猪食槽有猪吃剩下的白馒头,我拿起来就朝嘴里塞……”

雷教导员这一套我们都稔熟了,但没有一个人敢表示厌倦。这绝对是上纲上线的政治问题,弄不好给你扣顶政治帽子,轻则处理复员,重则开除军籍到了地方也是管制对象。谁也没有注意到,雷教导员带领我们走进饭馆时,有一个要饭吃的中年妇女把两个儿女拉到怀里,面对墙角瑟缩一团。那两个孩子,大的有八九岁,小的有三四岁,硬从母亲的怀里伸出脑袋,瞅视雷教导员。雷教导员讲完,就坐在饭桌旁,侧面刚好对着他们。“爸爸!”小点的女孩挣脱妈妈的怀抱,向雷教导员扑去。随后,那个大点的男孩子也叫着“爸爸!”向雷教导员扑去。雷教导员一手搂着一个,眼眶里噙满了泪水。那个中年妇女走过来,哭着对雷教导员说:“他爸,我也不想给社会主义丢脸呀。可咱家实在没吃的啦,我总不能把两个孩子关在家里饿死呀……”

雷教导员的老婆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满脸菜色。饭店的服务员给我们说:“他们在我们店里都要了两个月的饭啦。白天要饭,晚上就坐在火炉边。这年头饭也不好要,谁有吃不完的饭给他们呢?”

我们站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都把自己积攒的人民币、粮票、军用布票掏出来,放在雷教导员旁边的桌子上,而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出饭店。其实,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兵,有几家的日子不是这样,最多是没有到要饭吃的地步。雷教导员并没有和老婆孩子说多长时间话,坚决地对老婆说:“你带孩子马上回家,就是饿死在家里,也不许出来要饭。要是让人知道,解放军教导员的老婆带孩子出来要饭,会丢党的脸,丢社会主义的脸!”

雷教导员给老婆交代完,就离开了那家饭店。他坐在我驾驶室里,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我也在想刚才的事情,心里也沉甸甸地难受。部队继续行进在河西走廊,已是半下午时间,左侧的祁连山逶逶迤迤,绵亘不断,一条简易公路沿着昔日的古道向前延伸。几株瘦树,一缕孤烟,残阳如血,一群乌鸦聒噪而过;两只牯牛有气无力地拉着车;一个农夫跟在牛车后边,再后边还有一只狗,天地间惟有这只狗欢实,其他的都死气沉沉。古道上,行进了一天的步兵们拖着沉重的双腿,向着西方的大漠挣扎,一溜灰尘腾逸在他们上空。突然,前方有辆装着二十几个汽油桶的解放车失火了,距我们有一百多米。只半分钟的工夫,大火和浓烟就包围了那辆汽车。“停车!”雷教导员给我下达命令。刚才还在挣扎的步兵们立即来了精神,就地放下了背包、枪支、弹药。步兵连的连长、指导员振臂高呼:“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同志们,冲啊!”随之,激越嘹亮的冲锋号在河西走廊的古道上吹响。军号声、口号声激励着一百多个战士像一只只扑熊熊烈火的灯蛾,毫无畏惧地向大火扑过去。但是,这些根本没有受过灭火训练的步兵除了倒毙在烈火中,丝毫不能减弱烈火的燃烧,他们的躯体反而成了助燃的物质。但是,活着的战士还是一批接着一批地朝火堆里冲。“马上调头,后撤!”雷教导员下达了命令。雷教导员跳下汽车,站在公路边,向后边的汽车打出调头后撤的手势。我们的汽车刚刚撤出去三四百米,听见车后一声巨响,那辆汽车上的汽油桶爆炸了。爆炸腾起的蘑菇云和电影上放的原子弹爆炸一样,浓烟裹挟着火光,翻滚着向天空升腾。汽油桶又在空中爆炸,烈火从天而降覆盖了方圆几百平方米的地方。我们刚才停车的地方已是一片火海。我们排的十几辆车上拉的全是弹药,要是引火烧身,发生爆炸,附近的几个村庄可能全被炸成平地。“雷教导员,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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