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给我们介绍,可可西里无人区平均海拔五千米以上,平均温度零下四度,最冷的季节可低到零下四十多度,就是在夏天的七八月份,也常常出现暴风雪。蒙古话称可可西里山是“绿色的山梁”,但山上积雪常年不化,根本没有一点绿色。可可西里四周的许多地区是沼泽地,人畜难以通过。据说几十年前有欧洲来的探险家想进入可可西里,但还没有进去就失去了影踪。测绘队的首长还介绍,飞机在可可西里拍到了数亿万只的野生动物,有野牦牛、藏羚羊、野驴、野马、雪熊、雪豹、盘羊、石羊、猞猁等。我们连队五十四台解放车,拉着仪器、罐头、粮食、物资、武器,还有二百多名测绘兵,在最冷的元月份出发了。我们这次执行任务,从车轮滚动的那一刻起,就行进在冰雪道路上。
连续十多天的行车中,我们没有见过一寸公路路面,车轮全是在高出路面好多的冰雪上行驶。车队是前天早上八点钟从沱沱河兵站出发,原计划当天到达温泉兵站。大雪封山使我们车队挣扎了四十多个小时还没有到达兵站。似乎地球上所有的黑暗、冰雪、狂风全集中在这里,它们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喜马拉雅运动造就的这块地方,恨不得将青藏高原揉搓挤压成齑粉。凌晨五点多钟,温度大约在零下四十多度。
汽车大灯的光柱里有一匹冻死的野马,被雪掩埋了一半,鹰隼还没有来得及把它饕餮掉。极度的寒冷使汽车部件摩擦系数增大,润滑油的功能大大降低,遇到转弯的时候,我使尽全身力气,方向盘仍像锈死一样,坐在我旁边的雷南起指导员就帮我打方向盘。然而,汽车更多的时候是停止不前,我、雷南起指导员、助手李石柱、王勇刚就下车铲车轮前的冰雪。脚踏在冰雪上,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膝盖以下的部位全陷在雪里,就这样挖一尺前进一尺。有时候刚刚挖出一两尺,我爬进驾驶室准备挂挡前进,一股带着尖锐啸音的狂风刮来,裹挟的冰雪又堆积在汽车前边。
我们挖了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的成果全被消灭,一切从零开始,甚至从负值开始。海拔五千多米,缺氧、寒冷,加上连续行车、挖雪,四五十个小时没吃没喝,挖不了几下力气就没有了,暂时轮不上挖雪的人就倒在雪地上歇息。雷指导员挖的次数最多、时间最长,还不停地督促我们,起来起来,不能躺下,躺下了会被冻死的。还不停地叮嘱我:“一班长,你不要挖雪啦,你上车稳住油门,别让车熄火,要是熄火了这几十个人都得完蛋!”我就支起耳朵,仔细听汽车大厢里的测绘兵有没有声音。风太嚣张了,我无法听见大厢里有什么声音,可能大厢里根本就没有声音了。连续四十多个小时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唐古拉山地区行车,连汽油都被冻得很难点燃,何况血肉之躯,估计大厢上的测绘兵全被冻僵了。
我在青藏高原开车的经历中,每年元月执行任务,不冻死几个人是稀罕事情。风雪越来越猛,气温越来越低,我们下车挖雪沾在大头皮鞋上的雪回到驾驶室也不能融化。雷指导员、李石柱、王勇刚都没有穿大衣,他们的大衣早在翻越日月山时,就脱给了大厢上的测绘兵。当时我也要脱大衣给测绘兵,雷指导员挡住我,说:“一班长,你要开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车上三十多个人的生命都保不住!”所以,雷指导员把我当做国宝大熊猫样地保护着。又一股狂风带来的冻雪把刚刚挖出的车道覆盖了,王勇刚气得一把摔掉铁锹,对雷指导员说:“指导员,这样挖什么作用也不起,不如不挖!”
雷指导员拾起铁锹,在黑暗里看了王勇刚一眼,我能感觉出他的目光里蕴含着不满。他一边挖一边说:“挖雪是惟一的出路,不挖雪汽车就不能前进。再过几个小时,车上的测绘兵会全部牺牲。我们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