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唢呐声(4)

哑巴一见嫂子,又见在场还有别的女人,闹了个大红脸,不自然地搓着手,脸上裂开几道深深的肉纹,不像笑也不像哭。

“快——”嫂嫂威严地挥挥手,然后把一篙衣收进了自己的住房。

看见哑巴抄着牛鞭慌慌地逃窜,两个邻家媳妇又一次暴笑,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哟哎哟。“香嫂子,哪个要你长得这样乖致呢?”“活该你费衣服!还不是被人摸溶的?”“你要小心呵,小心呵。你喝过水的茶杯,说不定有人去亲。你坐过的凳子,说不定有人去蹭……咯咯咯,哎哟哎哟!”

两个婆娘还是笑得东一撞,西一窜。

二香给她们一人来一拳:“撕了你们的臭嘴。快走!”

这天上午,二香早早赶回家,到哑巴的房里仔细检查。果然,几天前她不翼而飞的一条花手帕,还有更早以前她怎么也找不到的一只袜子,眼下都出现在哑巴的枕下,揉成了一团。她隐约知道了什么,吓得脸色发白,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哑巴的嗷嗷声出现在地坪里,她才全身哆嗦地跑进厨房,一进去就不再出来,更不敢再看哑巴一眼。

哑巴也像做了亏心事,以后好多天里都不敢看她。他成天埋头干活,铡薯藤,挑井水,打草鞋,补箢箕,把木柴劈得一堆一堆成了山。

精明的德成不知道家里发生过什么事。他奖给弟弟一根烟后说:“嗯?聋子这几天还算勤快。”

二香没说话,给丈夫的鞋缝上了最后一针。

随着德成的骂声增多,乡下日子是越过越紧巴了。秋收以后,人们用土车吱吱呀呀地把稻谷运往国家仓库,换回一张征粮工作奖状,引得小把戏们抢着看,但好些村寨都留下了一声声长吁短叹。

队上实现工分制。一人劳动一天,大概可得十分工,年终时队上再按总工分核算分配。因为分值太低,扣除粮油之后,队上现金所剩无几,于是欠钱户苦着一张脸,进钱户也高兴不到哪里去——他们知道要进钱就得靠欠钱户还钱。德成当然是进钱户,但决算张榜几个月了,还没真正进过一个钱,等于拿了一堆白水工分。他找到小队和大队的干部强烈抗议,要求干部对欠钱户出狠招,说不拆掉几间屋,不给点厉害,老糠里能出油么?

干部们都抽过他的纸烟,再说分配不兑现也说不过去,于是决定一捉猪二拆屋,如果不能在春耕前发票子,至少也可以给进钱户一些烟砖和木料吧。

德成这才气顺了一些,回到村里到处转游,看哪堵墙的烟砖质地好,看哪些陈年土砖可以肥田,看哪根檩子生了蛀虫……直看得欠钱户们心里发毛。这天一大早,他给哑巴一担大箢箕。哑巴以为要去挑牛粪,兴冲冲地跟着哥哥走,直走到三老倌家门前才知是另一回事。他平时见三老倌打牛下手狠,找干部告状最积极,不知被三老倌骂过多少次。眼下见三老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放下担子前去拉扯。

三老倌一头朝墙上撞去,幸亏被旁人一把拦住,才没撞出个头破血流。围观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

哑巴不明白人们在议论什么,但他看见有人搭起了楼梯,看见有人爬上了三老倌的屋顶,还看见大队书记在现场指挥,终于明白了什么。“呵咦!呵咦——”他拦在楼梯前,一个劲地摇手。

书记拨开他,指挥人们继续上屋。

他两只牛眼睁得老大,跑到三老倌面前嗷嗷叫,意思是要他去阻挡,见对方只顾哭嚎,便急忙跑回来一脚踢倒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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