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唢呐声(3)

“闹茶”开始了——这是一种残存的乡俗,带着远古的痕迹。胆大的一声喊,男客们就开始起哄,不但对敬茶的新郎可以百般刁难,还可以把新郎轰出门去,然后对新娘来点放肆和亲热。据说一轮茶恶闹下来,有的新娘不论如何事先充分准备,紧紧实实裹上三层棉袄,事后还是发现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要命的是,这种胡来意味着欢迎和喜气,主家万万不可见怪,否则就是坏了规矩和冒犯客人。二香当然知道这一点,一见几个后生子开始挤眉弄眼,一听有人浪浪地喊闹茶,脸就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但她完全无能为力,眼看着自己任人摆布,被一个汉子抱在腿上,在一片欢呼声中又被抛向对面另一个后生,扎进不知是谁的怀里。

哑巴没有听见新嫂子的尖叫,但男人们的放浪神色使他眼里透出迷惑和不安,继而透出恼怒。他冲上前去,把东偏西倒的新娘一把抓住,拉到了自己身后。

“聋子,你发癫呵?”

“你也来闹茶?嘻嘻……”

“你莫挡路,站开站开……”

嗷——他大吼一声,毫不退缩,像一头两眼发红跃跃欲斗的牛。

客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一个后生颇不甘心,要把这个障碍清除出门,没料到他翻脸不认人,迎面就是一拳,把后生打翻在婚床旁,牙齿都碰出了血。“你今天吃了生狗屎吧?”那后生大骂。

事情闹到这一步,没什么意思了。尽管有新娘子出来赔礼,找毛巾给伤者擦血,大家已兴致索然,只好另外找找乐趣,比方喝喝酒,吃点花生和红薯片,讲讲什么笑话。有人放出一个哈欠,开始找自己的小把戏和灯笼,准备起身回家。

他们走出大门时还在抱怨:

“碰鬼呵,今天就是死聋子来插了一杠子。”

“把他嫂子当糖捏的吧,碰都不让人碰。”

“嘻嘻,又不是他自己的堂客,他心疼什么?”

“他还有堂客?有猪婆吧?天老爷写姻缘册,只怕没工夫想起他!”

……

人们这样说哑巴,他当然没听到。他这一辈子恐怕与女人无缘,大概也会是事实。他似乎对此没有什么苦恼。每当别人收亲嫁女,他总是脸上放出红光,换上一件新衣,好像也成了准新郎,在人群里钻来窜去,一高兴就呜啦呜啦大吹唢呐。

客终于散尽了,二香软软无力,倚着墙长长松了口气,目光投向正在门外扫地的哑巴。“今天多亏了你弟……”她对德成说。

“唔……”德成没注意听,正清点着刚收下的礼钱。

新嫂嫂过门不久就下地干活。这一天洗过碗,她同两个邻家媳妇结伴,准备到坳背冲去寻点猪食,挎着篮一步走出堂屋门,一个媳妇突然捅了她一下。

“做什么?”

“你看,你快看。”

“看什么呀?”二香其实已经看到了。

“你看聋子——”

“怎么啦?”

“你装傻呵?你看他在做什么!”

顺着手看去,德琪在阶基那边对着竹篙上晒的衣服发呆。那是二香一件大襟布衫,起着淡红色的杏花点子,色彩鲜艳,明丽夺目,显现出一个女人的身体曲线。真要死!那呆子早不摸,迟不摸,居然在这一刻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去触摸那花布衫上的胸口部位,接下来是腰身部位……

咯咯咯——邻家媳妇大笑起来,差一点笑翻。

二香没法再装眼瞎了,脸一红,咬出一句“死聋子”,快步赶过去,把哑巴的手一把打下来。“使牛去,使牛去!使牛,懂不懂?这样大的人,还死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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