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8)

那一刻,方云慧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方云国追了出来,他的腿脚不灵便,一急更不利索,身子忽高忽低,像摇床似的,把金黄的阳光撞得上下翻飞,碎片噼哩啪啦落了一地,被他踩在脚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方云国顾不上这些纷扰的阳光,只想快点追上妹妹,他知道再温暖的阳光,此刻也温暖不了二妹的心。

方云慧瞅了一眼向她摇过来的大哥,心一横,不管不顾大哥在后面的呼喊声,咬着唇碎着心跑走了。

弟弟的两巴掌,不,是方云刚和着泪水的那些话,把方云慧击得一败涂地。眼泪一直伴着她坐火车回到省城。一进家门,迎面扑来的静寂将她裹住,她觉得全身就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内容,身体里忽然间空了,没了支撑,仅剩一副空荡荡的皮囊。这时的她才感到疲惫像秋雨似的一丝一丝地渗进来,渗进她的脑,她的心,带着深深的寒意。方云慧打个寒颤,眼皮像是雨水泡烂的泥土,稠稠地粘在了一起,她甩掉鞋,身上的脏衣服都顾不上脱,一头栽倒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方云慧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完全醒来。刚睁开眼时,方云慧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那种茫然很快就消失了,方云刚摔给她的两巴掌在脸上又动起来。一夜长睡,还是未能驱走心里的疼痛。

林胜利回到家的声音,把她吵醒了。方云慧半死不活的睡相,没能引起林胜利的同情,他象征性地问候了几句,见方云慧狂睡之后像具僵尸,目光冷漠地望着屋顶,对他不理不睬,便知趣地退出卧室。

林胜利不是心肠冷硬的男人,没计较方云慧的态度,他还不知道方家姐妹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客厅一连抽了两支烟,虽说不用过分在意方云慧,但毕竟她父亲去世了。看方云慧的样子,肯定两天没吃饭了,他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林胜利打电话叫了两份快餐,一份给方云慧送到卧室,自己吃了一份,然后躲进书房,在电脑上打起游戏。

33

方云慧做了一生中最长的梦,梦很杂,稀奇古怪什么都有,她伤心得不得了,哭得稀里哗啦。

父亲住院,她难道不是想在这个时候多尽尽孝心?方云刚说的没错,她是有虚荣心,可她的虚荣心为了谁,不都是为方家?凭什么她尽了心尽了力却落得你方云刚的两巴掌?父亲去世,我的悲痛比谁少了?我忙前忙后,给父亲开追悼会,写悼词,你方云丽方云雪又干了什么?

方云慧越想越气,一生气,心里的疼反倒弱了。突然间,她觉得应该感谢弟弟的两巴掌,他把她打醒了。她不愿去上班,现在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到了班上只会出洋相。她甚至懒得给单位打个电话,她不想请假,赖在家里,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劲。

现实却不给方云慧随心所欲做破罐子的机会。

这天,林胜利下班回来,见方云慧已经睡醒,靠在床头上发呆,便走进卧室。

方云慧没理他。

林胜利看着生气,语气里多了些不客气:“你父亲去世,难道你一辈子伤心,我就要替您担待一辈子?”林胜利没好气地给方云慧说,“你做得是不是过了点?怎么拿毛秘书长做医院的挡箭牌?医院都找到市政府催他要钱去了,人家马上要当副市长,为你们家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影响了他,值不值啊?你们方家也忒不地道了吧,坑人还有这样坑的?”

这话说得重了,林胜利都做好了要与方云慧大吵一场的准备。该来的总要来的,躲不过的。但是,方云慧的神情没一点变化,依然呆呆地望着别处,好像林胜利刚才说的话纯粹是自言自语,跟她毫不相干似的。只是,她的手指在神经质地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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