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结菩萨敲(4)

 

城市在一天天快速膨胀,城市的排水系统一年比一年发达,用不了多久,喜欢肆意横流的大水就只能与乡村为伴了。不管大水是不是真想给城市一点天籁、一份自然、一份纯真,但用钢铁、塑料和水泥砌成的城市都不再有容留它们的度量。白天有车水马龙,夜里又会流光溢彩。那些拿来为己所用的水,被限制在一根根或粗或细的管道里。那些用过后变成污秽的水,被抛弃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那些有意留在高楼大厦旁边的池塘湖泊,虽然照旧活着各种色彩斑斓的鱼儿,却绝无蹿上大街的可能。

我们正在变成老人,那些在大街上捉过鱼儿的少年也会跟着变成老人。后来的人偶尔想起那些口口相传的古老故事时,多半会将其理解为神迹。一般的时候,我们绝大多数人会是那种广义上的泛神主义者,对人世间一切不可知的事物,从来不乏敬畏之心。

记忆中,一岁那年,父亲请了两个挑伕,挑着我和姐姐,还有家中简单的行李,离开依依相伴的长江,将古城黄州故里黄冈抛入梦乡,来到大别山腹地名叫石头嘴的一座小镇,从此就将他乡作为故乡。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这些还不觉得。那时候,大人们很喜欢指着拖儿带女外出逃水荒的人,说当年我在箩筐里哭哭闹闹,很像那些饿得不得了的孩子。这类戏言,让我难过了很长时间。后来长大了,开始感觉到人生的短暂与急促。每每回想这些凭借别人竭力口述,才能重新属于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次比一次明晰地认为,这也是一种只会属于特定个人的神迹。这样的事并非普通人众都能遇上。才几年时间,山区就通公路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一家人离开石头嘴,顺西河流水而下,来到一处叫贺家桥的小镇,就是坐在一辆卡车上。

有近十年的时间,每到冬天,我们这些孩子就到位于贺家桥的居所后面的山坡上,用竹筢扒那从松树上落下来的针叶。日常生活中,都叫它松毛。经过反复扒过的山坡上,真正的松毛已经少之又少,多数时候,是将竹筢伸到茅草丛中,使劲地扒那枯萎后的茅草叶,然后放在一只竹篓里,背回家当柴烧。有一年冬天,山里下过雪,紧接着雪又融化了,我们几个孩子从茅草丛中扒出一只圆滚滚湿漉漉的草球。草球的模样很奇怪,大家围在一起,用棍子拨开裹在上面的乱草,才发现里面躲着一只刺猬。一阵惊呼过后,我们连松毛也不扒了,用那竹篓装回刺猬,在门口的竹林旁挖了一座土洞,将刺猬放进去。随后大家就开始争论应该给刺猬准备哪些食物。直到如今,我也不晓得刺猬是食草动物,还是食肉动物。那时候,我们也是按照各自的想法,有人用弹弓打来麻雀,有人钻进茂密的荆棘丛中采摘一种名叫刺梨儿的野果,放进土洞里任由刺猬自己选择。哪曾料到,刺猬不领我们的美意,相隔一夜,迫不及待等来天亮,再来察看,用石块垒得十分严实的洞门完好无损,洞口的新鲜黄土上有一串细小的脚印,而刺猬已经不见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刺猬是如何逃走的。最有可能的是,小刺猬能够像人一样,将垒得严严实实的洞门拆卸开来,脱身之后重新将其复原。这个念头让我们立刻想到了在乡村无时无刻不在流传的鬼怪妖精的故事。这些都不是神迹,而是普普通通的神话。时至今日我还能记得,一只斑鸠投入竹林发出的巨大声响,吓得我们几个孩子乱成一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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