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那个吹 第三章(2)

早晨起来帅子睁开眼,躺在炕上盘算了一会儿,决定以看病号的名义,到牛鲜花家探个虚实。到了牛鲜花家院门口,就见一辆自行车支在那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院子里。平时守在院门口的大黄狗不见了,院子里也没有人。帅子来到牛鲜花住的屋子窗外,朝屋里张望着。见牛鲜花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

郝支书站在炕前正手舞足蹈跟牛鲜花说话,讲小靳庄的十件新事,办起政治夜校、培养贫下中农理论队伍、贫下中农登台讲历史、大唱革命样板戏、成立业余文艺宣传队、开展群众诗歌活动、办图书室、讲革命故事、开展群众体育活动、移风易俗破旧立新。

牛鲜花言不由衷地说,人家那里的人有才。郝支书朝牛鲜花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其实是个挺穷的地方,穷乐和呗。公社研究了,说要不折不扣地学习人家的经验,过了年准备搞会演,要求各大队都要成立宣传队。他要牛鲜花抓抓这事儿。牛鲜花一听就急了,忙摆手推辞说她哪有那章程!

郝支书也急了:“你扒拉扒拉手指头数数,咱大队有数的几个破头烂蒜,你不行谁行?就这么定了!”

“竟然这样,那我就不推辞了。我看,要成立宣传队,那得依靠知青,我看帅子就是个人才。”

“人不人才的你看着办,就交给你了。”郝支书放权说。

“你当书记的可得支持我的工作。”

“没问题,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别乱花。”说着转身要走,刚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哎,你刚才说谁?帅子?就是那个帅红兵?才放回来的?”

一说到帅子,郝支书慎重了起来,说公社让注意阶级斗争在青年点的新动向,知青点里传讲不健康故事的风气又有所抬头,正传讲一本叫《红与黑》的书,作者是什么汤来着?疙瘩汤?

牛鲜花“噗嗤”一声笑了,说叫司汤达。郝支书一拍大腿说:“对对对,就是他。哎,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报纸上批判过。”牛鲜花打了个愣神,掩饰道。

郝支记对帅子没好印象,说他有前科,嫌疑重大,得赶紧破案。牛鲜花暗吃一惊,忙替帅子打掩护,说年轻人犯了点错误不能就一棍子把人家打死呀,没有证据可不能乱猜疑!

郝支书哼了一声:“狗到天边改不了吃屎。这阵子他老毛病没犯?那张嘴不胡咧咧了?我真想给他那张嘴戴上嚼子。”

牛鲜花说:“他回来以后挺好的,不大爱说话了,就知道闷头干活。其实他这个人打眼看去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其实心里就是一汪水儿,一眼看到底儿,没那么坏。”

郝支书盯着她,话里有话地笑着说牛鲜花包庇帅子。牛鲜花有点急了,说她讲的是实情,她跟帅子无亲无故,包庇他干什么?郝支书忙说他是开玩笑,他希望牛鲜花病一好赶紧行动,把传书的事儿查它个水落石出!

听到这儿,帅子蹑手蹑脚地转身跑了,一口气跑回了知青点。青年点正在开早饭,帅子一头钻进食堂,累得呼呼直喘,他一屁股坐在了一张空凳子上。

刘青走了过来,递过一碗高粱米饭,关切地问他去哪儿了。帅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他将郝支书要查传讲《红与黑》的事了给大家伙说了。

“查就查呗,咱给他个死不承认就完了。”李占河满不在乎地说。 赵春丽装傻说:“《红与黑》是什么?没听说过呀。”“听说有这么本书,美国作家写的吧?帅子,你看过?”大庞也走起了这个路数。帅子摇了摇头:“我也没看过。”

大庞一本正经地说:“还是的,咱都没看过,就别说传讲了,你说呢?帅子。”

知青大华没听过帅子讲书,就说:“我看咱也别装彪卖傻了。上边要是真查下来,好汉做事好汉当,谁讲了,谁听了,主动承认,别连累大家。”

没参与这件事儿的人马上应和:“反正咱是良民,跟这件事不挨边。”

帅子一听,火了:“什么玩意儿!听书的时候都怎么说的?出事了都他妈的装好人,还有没有良心了!”刘青也火了:“都太缺德了吧?老虎凳还没上,就一个个当甫志高了!你们都敢说没听过?小人,都是些小人!”

大家都低下了头,食堂里一片沉默。

一直没有开口的兔子,突然站了起来,高声骂道:“别他妈一个个都在这装孙子!谁要是把帅子给装进去,我和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兔子说话算话!不信咱就试试!干什么呀,听故事的时候一个劲地抬帅子,出了事一个个先把自己摘把干净,这样的人最他妈操蛋!谁敢这样做,我们就一块孤立他,狠狠地打击他!把脏水全往他头上泼!”

这时能说这话,真够朋友,帅子感动得眼圈满是泪。

事后帅子悄悄找刘青商量,他说看样有人要叛变,怎么办?刘青余怒未消,一个劲地骂知青们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帅子烦了,说这样就是骂破天去也没用,他催着刘青想办法。刘青沉吟片刻出了个馊主意,她让帅子去牛鲜花家探探风声,如有必要就将事情推到大庞身上,他是点长,是他指使的。其他人的工作她来做,为了自保,要先下手为强。

帅子有些犹豫,说那样有点不仗义。刘青义愤填膺地说:“他们谁仗义了?你不咬他们,回过头来他们就会咬你。我看了,好心不得好报。”

帅子又一次到牛鲜花家,可他进不去院子了,平时守在院门口的那只大黄狗回来了,冲他恶狠狠地叫着,龇着白森森的牙,很想咬下一块肉去。帅子站在大门喊:“牛大叔,牛大婶,我是帅子啊,你家大黄今天怎么六亲不认了?出来拦着你家的狗啊!”

一会儿牛鲜花扶着门框出现屋门口,冲大黄狗喊了一嗓子:“大黄,滚回去!”

大黄狗夹着尾巴回窝。帅子直纳闷,问大黄这是怎么了,翻脸不认人。看来牛鲜花真是病了,她有气无力地地说,她爹妈不在家,大黄对外人就特别凶。牛鲜花让帅子进了屋,她无力地倚靠在炕边。帅子关切地叫了声“牛姐”,被牛鲜花白了一眼,他赶紧端正态度,嘘寒问暖,牛鲜花懒洋洋支应着。帅子说他学过中医,可以替牛鲜花号号脉。牛鲜花一听这话就笑了,帅子满脸严肃地说:“你别不信,我有个同学叫王华盛,我们俩可铁了。他爸就是市里大仁堂坐堂的国医王栋国,大名鼎鼎。他教过我号脉,来,我给你号号脉。”

牛鲜花将信将疑地伸出了手。帅子捉过牛鲜花的腕子,一边号一边说:“这要是在旧社会,我不会这么号脉,那要用一根红线拴着你的手腕,我把着红线的一头号脉。”

牛鲜花奇怪地问为啥,帅子说男女授受不亲嘛。南郭先生露出了马脚,他捏着牛鲜花的手背的号脉。牛鲜花看出破绽,说像他这样号脉的,还是头一回见。帅子随机应变,忙解释说,人家王栋国是国医,给张作霖看过病呢,这是他的独门绝艺。他边说边观察牛鲜花的神色。他装模作样沉吟片刻,说从脉象上看,牛鲜花染了风寒,他给开副汤药喝喝看。牛鲜花哪里信得过他这二把刀,摇头说不必麻烦,她喝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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