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煮茶论英雄(3)

此时的文戈,仿佛热灰泼上了冷水,蒸汽、尘灰腾起,又呛鼻子又扎眼,乱哄哄的理不出个头绪,一句话不说不好,但不想和他议论县委班子,于是斜刺里问了一句:“鲍什么曙原来是干啥的?”

靳向东说:“鲍日曙。曹兀龙的亲戚。办公室调了两个,都是曹的亲戚。一个鲍日曙、一个女的。名字我没记住,我叫白胖子。比鲍日曙还大一辈,鲍日曙见了还要叫‘娘娘’。哎呀,你没见,见了你保险头皮子都麻呢。我的个姑奶奶,那就几辈子没见过男人,简直吸人呢!来还没几天,把个肖宗泉差点没吸了!哎呀不得了!这个白姑奶奶可是惹不得,我见了老早就远远儿躲了,跟前说啥我也不敢去!”

文戈问她安排什么工作。靳向东说:“打字员。她除了打字,还能干啥!就知道吸男人。眼睛本来不近视,硬要戴个眼镜,三戴两戴,真个把眼睛给弄近视了。——就那么个宝贝!”

周兢在外面久了,进来歇腿,坐下一边卷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靳向东心里有事,见他没有马上走的意思,想打发他走开,说:“书记,你们院里那军大衣堆得山一样,能不能给咱们先借一件穿穿?人家书记、常委坐小车呢,咱们骑了个烂摩托,一路上风像刀子一样,把人的脸都快刮破了。”

周兢没料到县上的干部会和他要救济农民的东西,一时竟有些呆,正没主意,王银江进来听见了,代支书答道:“哟,你说晚了,都分下去了。”

周兢明白他是替他打掩护,怕伤了这位的面子,沉吟半晌说:“这样吧,靳书记已经开口了,你去给取上一件,算到我的账上,就算我们家里的。”

王银江知道支书是不得已,笑道:“那也可以。不过,得打个条子,要不将来运动来了,我们交代不清楚。”

周兢有些为难。连文戈都觉得难堪。靳向东却一挥手说:“行。你写,写了我给你签字。”王银江本是想为难他一下,好让他知难而退,至此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写。他向文戈要了张纸,趴桌子上写了,给靳向东签字。靳向东拿起看了半晌,说:“不行。不能写收条,写借条。我是暂借,用完还还给你们,不能叫‘收’。”

王银江咧了咧嘴,心想你借去穿烂了再还来有啥用,只得重写。靳向东看了,真就签了名。周兢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去给靳书记挑个好的。”

王银江要去,靳向东说:“等等,你顺便给我弄十个扣子。”王银江发愣,说:“啥扣子?”靳向东说:“就军大衣上的扣子,铜把儿带‘八一’的。”

王银江愣着,不知该怎么办。周兢说:“揪去,你给揪上十个。”靳向东见周兢脸有不悦之色,问:“支书,你贵姓?”周兢说:“免贵,姓周。”靳向东说:“周支书,你要是觉着为难就算了。我看你是咱们自己人,说话就随便了点,我可不是贪你几颗大衣扣子。”

周兢这阵儿后悔极了,本想进来白说句闲话,套个近乎,没想到惹出这么多麻烦,只得笑着说:“哎——看靳书记说的。我们大队再穷,一件大衣、几个扣子还拿得起。靳书记话说出口了,我们有吃没喝也得孝敬你。将来靳书记当了县委书记或常委,不要忘了我们红沙沟大队,就是我们的福分了。”

正说着,院里忽然嚷起来,周兢开门看时,是看衣服的社员轰赶揪扣子的孩子。大嘴女人只揪了四个就被赶开,见王银江揪得多,跟在后面想要一个,凑够一副。王银江不给,说:“不行,我是给县上当官的揪的,又不是我的,给你一个人家就不够了。”

大嘴女人说:“你不要哄我,县上的人要这个烂扣子呢!”周兢见她还缠,吼道:“走远去,咋那么眼小!”大嘴女人一愣,王银江乘机走了。周兢怕靳向东再缠王银江,隔门在外喊:“王银江,扣子给靳书记你快出来,得赶快把这些衣服分掉,不然乱人拉了。”王银江明白,答应一声赶紧出来了。

靳向东又给文戈吹了一阵全国形势,吹完要走,站起来说:“今天我说的这些,都是我掏心窝子的话,你可不要给人说!前些天我和县上一个人说话,他不高兴,我说你不高兴没关系,你告去,到任何地方告都没关系,反正就咱两个人,看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我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要揭发我个反革命,我揭发你个反革命平方呢,你信不信!说得他大气都不敢出了。咱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放心得很!对你我啥话都不说。历史已经把咱们绑到一个战车上了,我们得生死与共啊!”

文戈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想碰他几句,还没想好,周兢见靳向东要走,过来话别,说:“靳书记这就走啊?咋不多住几天?你要多住几天,咱们打听哪个队里有好羊羔子捉一个给靳书记吃。你看你还就要走。”

靳向东是聪明人,听出他话里的假来,说:“多谢周支书的好意。你把羊羔子留着,等书记、常委来了再吃。”周兢还要说话,王银江喊了一声,他立即说:“那么靳书记你慢走,我那里喊得不行。”说着握手告别了。

靳向东一声冷笑,悄悄对文戈说:“老弟看出来了吗?今天来的要是书记或者常委,叫把他奶奶捉来吃那都捉呢!咱这个团委书记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你说我们不努力、不当官行不行?好我的文戈同志,咱们得好好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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