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推门,觉得似顶未顶,还没拿定主意是推是敲,那门却自动开了,吕翠儿伸一只手来拉他进去。他一脚踩住个软物,才知道她是用麻袋挡着门。吕翠儿贴上来,嘴凑他耳朵上说:“你上炕去,我关门。往边儿上,娃娃在窗子跟前。”
冯彦虎不忙,等她顶好门,揽着她一起上炕。摸着她的腿已冻得冰凉,便用手摩挲着替她解冻。吕翠儿偎着他,悄悄说:“你咋这时候才来?我当你不来了。刚一黑我就洗了,一直等到这时候,一眼都没眨。你那边一出来我就知道了。我怕你搡不开门,不敢顶,不顶我又害怕,就用麻袋挡住,万一我睡着了,你来也能搡开。”
冯彦虎打着哈欠,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听她说洗过了,一直等到现在,颇觉歉意,觉得应该干点什么,便伸手过去,却是手到意不到,怎么也抵挡不住疲劳和瞌睡,那手也似乎在打盹,正要蒙眬睡去,却觉身下有些潮热,他警觉了,欠起身子说:“这炕时间长了没烧过,这么潮,这要造病的,这不能睡。”
吕翠儿便往自己身上揽他,说:“你来睡到我身上。我不要紧,不要把你潮下病。”冯彦虎哪里肯。吕翠儿还拉:“不要紧,我身体好,我不怕。昨天晚上没炭,炕冰古冰古的,我把锣锣放我肚子上睡了一夜。”冯彦虎听得动情,说:“唉,我昨天太忙了,没顾上管你,叫你受罪了。”
一句话,把吕翠儿眼泪说下来了,哽咽半天,才抽抽搭搭地说:“你说我现在咋办呢?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了。昨儿我那么闹了一场,恨不得立马把婚离了,可晚上我越想越害怕,要真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领着指头蛋大的个娃娃,咋过日子呢?顾了家里顾不了外头,顾了外头顾不了家里。今天我回来,赶紧跑春子奶奶家去接锣锣,头上给我绊了核桃大的个疙瘩。我就心疼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怕人家不让我寄放。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咋办呢?你家里有妇人娃娃,我们又不能到一起,我今后靠谁去呢?”
冯彦虎睡意没了,抚慰道:“你放心,只要我在,保险不叫你吃亏。你今后的吃的用的,盖房打窖,我都给周兢安顿,这么大个大队,照顾一半个人随便儿。再说,我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这次我就给他们多拨了一万斤救济粮,要不周兢能听我的。你放心,他们也不傻,照顾你,只有他们占便宜的。”
吕翠儿贴着他,说:“那对着呢。可是,你是公家人,说走一句话就走了,你走了我靠谁去?”
冯彦虎倒真动了心,想着要真能和她结个长久夫妻也好,比他那个丑老婆子强多了,她心肠又好,只是怕离婚手续不好办。吕翠儿见他不说话,问:“你想啥着呢,咋不说话?”
冯彦虎说:“我想着,你离婚,我也离婚,咱们结个长久夫妻,你看咋样?”吕翠儿呆了一呆:“真格?”冯彦虎说:“真格。”吕翠儿脑子里一阵空白,半晌,伏冯彦虎胸口哭起来。冯彦虎在她背上拍拍,算是抚慰。
吕翠儿边哭边说:“我等你这句话等得时间大了,你不说,我不敢问,我怕你看不上我,怕你不要我。我没有啥本事,又是个社员。但我想着,只要你要我,我这一辈子就是吃啥苦,受啥罪,都要把你伺候得好好儿的呢!”
怜悯心使冯彦虎暗下决心,他要像丈夫一样保护她。他忍着身下的潮热,让她在他胸前趴着哭诉,拍着她的背,抚慰着。两人叽叽哝哝,直说到鸡叫。
他应该离开了,却还是没一点情绪,知道今晚不能了,仿佛欠了她什么似的。他冲她说对不起。她用嘴堵他的嘴,说:“我只想和你这么抱着,不是想做那活儿。”
冯彦虎说:“昨儿实在太累了。”吕翠儿忽然把他往她奶头上压,说:“你吃点奶。人奶是个补的。你身子太垮了,吃些奶补一补身子。”
冯彦虎哪里肯。她却不依不饶,硬往他嘴里塞,还说:“你吃,没关系,我昨儿吃了白面馍馍了,奶多得很。今后锣锣大了,我把奶隔了,把奶都攒下,你每天晚上都来吃。把你的身子补得好好儿的。”
冯彦虎推她,一股奶水挤到了他脸上。他严厉地制止。吕翠儿哭着抱住他,说:“我恨不得把心扒出来给你吃了,只要对你好!”
冯彦虎大为感动:“我身体还可以。再说,我有补药。医院的大夫我都认识,要啥药都能开上,你放心。”
吕翠儿说:“啥补药都没有人奶好。我要一辈子能奶你,你就是把我吸干我都是个高兴的。”
隐隐地鸡又叫了一遍。冯彦虎不敢耽搁,急忙起身。吕翠儿又想起一事,说:“哦,冯主任,我给你提个醒儿,周支书你不敢太信任。我看周支书对你心不实,他和田书记好,和你说话我看他都是应付着呢。你要防着些呢。”
冯彦虎笑说:“这我知道。我也就是暂时用一用他,以后就不用他了。”
他怕天亮,急着要走,一开门,却愣在了那里。吕翠儿听出异样,下炕来看,也愣住了。原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落了薄薄一层雪,院子里整个儿白了。冯彦虎看了看,没地方可绕。
吕翠儿说:“你快走,不要管,你走过去,我后面把脚印扫了。”冯彦虎说:“不行。半夜三更扫院,人不怀疑?”
吕翠儿想了想,说:“我有办法。”急忙去炕边抓过衣裳来穿了,过来抓冯彦虎的手,说:“来,我背你。”冯彦虎犹豫:“那你的脚印咋办?”吕翠儿说:“不要紧,他谁看见,我就说上厕所了。”冯彦虎还犹豫:“我重得很。”吕翠儿着急,说:“我能背动。快!”
冯彦虎还犹豫,吕翠儿不由分说,抓住他胳膊背起来,笨重地跨出门去。冯彦虎在背上吸气,恨不能化作气球飘在空中,一边小声说:“慢点,小心滑倒。”
吕翠儿不说话,憋着气只往前走。到冯彦虎门前,她扭身让冯彦虎把脚落在门边,忍着微喘往里推他。冯彦虎捏一下她的手,推她快走。吕翠儿没忘了到厕所去一趟,才回了她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