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们答应着,吃完各自去了。周兢留住三队队长孙廷明,悄悄嘱咐道:“咱们队你安排一下,好劳力都留下。冯主任发现了也不要紧,就说留下给吕翠儿盖房着呢。打发两个人先在阳山台子上取土,装个要盖房的样子就行了。房先不要急着盖,等把一万斤救济粮弄到手再说。”正说着,王银江来了,说:“支书,吕翠儿要那个空库房门上钥匙,说是你答应的?”周兢说“嗯”。王银江脸忽一下红了,气呼呼地说:“凭啥?”周兢说:“你别问。给给。”
王银江不动,说:“你不说清楚我就不给!”周兢气得一拍腿:“我领导你,你领导我?”王银江睁圆了眼说:“除非你把我这个会计撤了!”
周兢看他半晌,气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给给。我不会让大队吃亏。那把钥匙换一万斤粮呢!”王银江和孙廷明都吃了一惊:“一万斤粮?”周兢无奈,只得给他们悄悄说了。王银江这才笑了:“行,这还差不多,钥匙我给。”又说,“文秘书就叫在东头那间小房房里住吧?”周兢说:“行。”
王银江走了。周兢给孙廷明交代:“咱们队你安排一下,好劳力都留下。冯主任发现也没关系,就说给吕翠儿盖房呢。打发上两个老汉先在阳台子上取土,装个要盖房的样子,先把那一万斤粮弄到手再说。”孙廷明点头答应了。
两人出来,大嘴女人在灶房门前站着,看见周兢,招手叫:“周支书你来,我有个话呢。”周兢过去,她悄悄说:“还剩下几个馍馍,我给你留着呢。”周兢摇摇头:“我不要。你拿回去叫娃娃们尝去。”大嘴女人笑了,说:“你要不要了我拿回去叫娃娃们尝一尝。”
吕翠儿来找周兢,叫找个人帮她搬家。周兢沉着脸说:“你找孙队长去。我给说好了。”吕翠儿迟疑,也只得走了。大嘴女人在后面瞪眼睛,悄悄骂:“婊子 × 痒急了!”
文戈无事,出来到大队部外转。周兢跟过去说:“文秘书没来过我们山里头,还习惯吧?”文戈说:“我就是山里出来的,有啥不习惯的。”
远远地看见吕翠儿在前面走,悄悄问:“冯主任和吕翠儿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周兢笑一声,说:“吕翠儿就要搬到大队部来了,来了你看那个娃娃就知道了。人说真假都不足信,娃娃是铁证。瘸子的牛牛子,我们从小一块儿耍大的,谁没见过,还没有个鸡嘴嘴大。冯主任的家伙,和老叫驴的一样。你看那个娃娃,脸上还看不出来,牛牛子在那里摆着呢!还不到一岁的个娃娃,牛牛子和手指头一样粗了,你说是谁的?”
文戈默然。周兢问:“听说田书记调了,真的假的?”文戈说:“可能是真的。”周兢微微点头,叹道:“唉,田老汉好人!——好人留不住!”
文戈见无人,心想他可能会说实话,就问:“大滩口到底能不能种地?你能不能说句实话?”周兢思谋一阵,长长地叹一口气:“要能种,田书记在的时候早就平整了,还能等到这时候。”文戈说:“那你们为啥不提意见?”周兢摇头:“谁敢提?曹书记眼睛瞪得那么大,前面就是坎子就是崖也得往下跳,还提意见!”
一个社员远远地扯着嗓子喊:“周支书,孙队长叫你来一趟。”周兢告辞去了。文戈一个人往山上走去。
他慢慢地爬上村后的山头,默默地看着北方的天空发呆。他本来是想向“玫”所在的方向眺望的,他记得她许久没有来信了,却没想到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广袤土地。天显得很静,一片漠然的淡白一直铺到看不到尽头的远处。一片山的海洋,也那么静,那么遥远,浩浩淼淼,没有尽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觉得人类很渺小。连他对“玫”的思念也变得恍惚,仿佛两只细菌的依恋,除了渺小和无味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忽然觉得若有所失。
天黑尽了他才回去,饭菜碗对碗扣在炕炉子上。他仍有些茫然,呆了许久才吃了点。院里一个孩子隐隐地哭。他猜可能是吕翠儿搬来了,突然觉得她也无味得很,这么折腾,到底为了什么呢?
这一晚他没有看书,一直呆呆地望着屋顶,脑子里却是那一望无际的山海。
要睡了,一脱衣服,看见杨红砚缝在衣服里子上的红心。他竟也有些茫然,许久才叹口气,摸摸,渐渐地才仿佛看到杨红砚的微笑。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用指甲剪将红心拆下来,想扔进火炉里,想了想,却夹到了书里。
院子里传来棍子敲地的“噔噔”声,一个老女人拉着哭声叫:“周支书,周支书。你把我们媳妇子闹到哪搭去了?”
文戈听出来是瞎眼婆婆的声音,心下不忍,等她再叫,披衣出去劝道:“周支书不在。有啥事明天再说吧,今天夜深了。”瞎眼婆婆问他是谁。文戈说:“我不是你们大队的。回去吧,周支书明天才能来。”
瞎眼婆婆说:“周支书回家了?那我到他家里去找。”文戈说:“明天再找吧,今天晚了,黑灯瞎火的,小心摔着。”瞎眼婆婆说:“没关系,我能摸着。”
文戈这才想起,她看不见,天黑不黑不是问题。只得扶她到大门口,听她棍子点着地,“噔噔”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