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女人是水,怕有几分道理。水泉县干旱,书记、主任谈了半天工作,早已干巴巴的了,忽然看见这么清汪汪一潭水,眼珠子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冯彦虎觑一眼发呆的书记,介绍道:“这是咱们公社红沙沟大队妇联主任吕翠儿同志。新提拔不久,工作挺热情的。”
“吕翠儿?”曹兀龙不由重复了一句,仿佛在品一截嫩黄瓜。看她结实的身子,红扑扑健康的脸膛,特别是配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扑闪扑闪的茸茸眼睫毛,曹兀龙忽然心里有些乱。他不由自主,猛然想到了兰曼曼,要说漂亮,兰曼曼自然上些,但她绝没有这位茸茸眼的结实健壮。兰曼曼是一种城市人细气的娇嫩,好比桑杏、草莓,要小心地用手指尖儿去掐;而吕翠儿却是大个儿的苹果、黄瓜,可以大口吃的。他不自觉地站起身,微笑着伸手过去,说:“吕翠儿同志,你好。”
吕翠儿长这么大,还没和县上的大官握过手,见状,心先跳起来,脸更红了。见书记的手伸在那里,不握不好,要握又觉不敢,瞅一眼冯彦虎,想从他眼中讨个主意。见冯彦虎笑着鼓励,这才怯怯地将手伸过去,却觉得书记的手又温暖又有力,比一般礼节性的握手似乎长了几秒。她心里一紧一松,意识到曹书记是个男人。
这是个重大发现。
下级碰见上级,特别是级别相差较大的上级,只会觉得他是上级,并无性别之分,一旦感觉到性别,这上级便回到了人间,不再是高悬在天空威严不可侵犯的概念了。吕翠儿意识到了这一点,轻轻将悬着的心放回了原处,碰见书记的惊惧不见了,脸上涌出一层见了男人的红晕。
真所谓有一利便有一弊,吕翠儿不害怕了,却忽然不安起来,从红沙沟一路行来,风吹尘积,脸上又干又涩,自觉满脸是垢,曹书记问话时,她只敢回答,不敢抬脸。好容易挨到书记问话告一段落,她慌忙出去,在门外招手叫冯彦虎:“哎,你来。”
也是吕翠儿过于激动,忘了避嫌,这一声叫得未免亲切。山里人的习惯,跟长辈或上级说话,先要尊称一句“叔”、“舅”或“书记”、“主任”,然后才能说话。什么都不称呼就说的叫“白搭话”,那是很不礼貌的。只有自家夫妻,才可以这么直接叫“哎,你来。”吕翠儿一时忘情,冯彦虎却吓得心直跳,因为曹书记刚批评过他这号毛病。他怕吕翠儿再犯傻,慌忙出去,背身捏翠儿一把,朝屋里努嘴提醒她注意,一边大声问话。
吕翠儿会意,轻吐一下舌头,但她的话却不能大声,只得轻声说:“哎哟,作难死我了。我从红沙沟来,走了一头一脸的土,手上的汗活泥泥着呢,和曹书记坐一搭里(一块儿)说话,难为得我一身一身出汗着呢。你快给我寻个地方我洗一洗。”
她往常都在冯彦虎屋里洗。冯彦虎要给她拿盆子,她急得跺脚:“曹书记在呢,我不敢!”冯彦虎无奈,只得带她到黎虹房里去洗。
黎虹却冷冷的。吕翠儿知道是嫌她打扰了她,且用了她的香皂。她本不愿用她的香皂,但要洗去汗味,不用不行,只得厚着脸用了。洗完,她犹豫一下,实在不想张口用人家的润脸油,但今天实在又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一狠心,又装出笑脸来问黎虹。黎虹脸上的血都凉凉的,冷冷一指。吕翠儿觉得了,也只好装没看见,拧开瓶盖,轻轻用指尖抹了点,放在手心里磨,觉得细腻和香味都比自己用的好,知道是好东西,也就顾不得许多,又多抹了些。匆匆将头发梳了梳,索性用黎虹的湿毛巾又将身上的尘土擦了一遍。周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了,这才又回到冯彦虎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