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山口人物(1)

今年又是大旱。旱,将蓝天、白云、绿草、羊群的诗意扫得荡然无存。公路两边的山丘是土灰色的,没有一点绿。偶尔见着的羊群也是饥饿的土灰色。吉普车扬起的灰尘将天空和云彩也污染了,也是一天的土灰。文戈的心情似乎也和这天地一样,一片土灰。

开车的师傅叫李映,平日话也不少,但和曹兀龙一起时,却很少开口。过了一道梁,风向变了,灰尘被吹向一边,车里才稍稍轻松了。

曹兀龙心里还琢磨着县委班子的调整,想抓住阮祥林搞封建迷信活动的把柄,转过头去问李映:“哎,你以前说阮常委会刹冲气,真的假的?”

他问得还婉转。李映不知是诈,还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疑疑惑惑地说:“我……没有说过阮常委会刹冲气。我说过有一次我送阮常委回去,他们家里给娃娃刹冲气了。”

他家里搞也可以做文章的。曹兀龙问:“你看见了?”李映说:“没有。我去时见他们家大门上扣着只碗,还有烧过的纸灰,我猜是给娃娃刹冲气了。”曹兀龙说:“那就是刹了。”他鼻子里哼一声,“一个常委、共产党员,搞封建迷信活动,像什么话!”

文戈心里一动,前些天听人议论,说阮常委搞迷信活动,是不是曹造的舆论?李映也后悔,他没有想到这话会给阮常委带来麻烦。

曹兀龙还问:“你还见哪个常委搞过?”李映摇头:“没有。再没见过。”曹兀龙还问:“赵天葵搞过没有?”李映说:“没有。我不知道。”曹兀龙知道问得急了,即使他看见也不会说了,就不再言语。

两个多小时后,吉普车蒙着厚厚一层尘土,越过在门口等候的冯彦虎,驶进了山口公社大院。

冯彦虎随后颠儿着跟进来,老远就伸出了手,冲正在下车的曹兀龙喊说:“啊呀,曹书记咋才来?我们都等死了!我算时间早该来了,咋到这时候才来?路上没有打啥麻烦吧?”他一边说,一边准备和书记握手,曹兀龙却仿佛没看见,径直往里走。冯彦虎一愣,随即又笑,从李映手里接过书记的茶杯,前前后后颠儿着,猫一样咪咪地发出一连串问话。

文戈站在车门口,冷冷地看着冯彦虎献的那种讨厌的殷勤,心里浮起一阵轻蔑。这个背微有点驼,四十多岁的粗俗汉子的脸是那种不健康的灰黑色,像是被鸦片烟熏透了一般;制服油光光的带着膻气。由于大量吸烟,喉咙里老是咝咝作响,咳上来的痰又浓又黄,呼出的气有股不卫生的味道。再联想到他的名声,文戈突然觉得,这位公社副主任的手一定很脏,说不定带了结核菌。为了避免和他握手,他下车时把曹兀龙的手提包也提到了手里,好让两只手都占着,以做拒绝的借口。然而,他的预防措施完全没有必要,冯副主任捧着那神圣的茶杯,全神贯注地迎接一号人物去了,根本没往他这边看。

“啊哈,李师傅、文大秘书好!”瘦瘦的公社秘书走来招呼文戈和李映,“我们这儿是对等接待,小书记接大书记,小秘书接大秘书。李师傅,请!”他顺手接过文戈手中的提包,向李映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叫李锦竹,高个长腿,走起路来垮里垮架的。嘴巴很奇特,下牙床比上牙床突出,看上去像是要揽包子吃,当地人叫“地包天”。

文戈没见到公社书记田养民,心里奇怪,问李锦竹。李锦竹诧异:“你不知道?县上找去谈话去了,说要调羊场去。”文戈诧异:“那山口又调了谁?”李锦竹不回答,说:“进屋,进屋。进屋洗个脸,喝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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