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到处都脏兮兮,空气仿佛是黏的,沾着无数病菌和被病菌战败的药粉。杨天才带着曹、朱二人拐弯抹角来到病室,见里面围了好些人,曹兀龙心里便有些不快,又不好发作,见办公室秘书肖宗泉也在,借机施威道:“肖宗泉,你去看文戈把稿子改好了没有。你给说,我晚上要用!”
众人都怯曹兀龙,仿佛老鼠见了猫,都往外溜。肖宗泉一溜烟跑回县委,在文戈门上敲了敲,没有应声。他知道文戈在里面赶稿子,怕人干扰,故意不应,又轻敲几下,捏着鼻子学女人:“文秘书,我是杨红砚,开门。”说着,忍不住偷笑。
文戈已听出是肖宗泉,隔门说:“你待会儿来,我这阵儿正忙呢。”肖宗泉不装了,笑道:“曹书记有旨,你接不接,不接我可走了。”说着,装着要走,在台阶上踏步。
文戈开了门,肖宗泉进去,问了问情况,又将曹兀龙的话传了。文戈苦着脸说:“光让人修改,也不说改什么。说里面的提法是错误的,我反复看了,核对了,没有错,叫我咋改?”
肖宗泉眨眨眼,问了文戈和曹兀龙谈话的经过,又捏了下讲话稿,嘿嘿地笑起来:“我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你错在不理解咱们大书记的心理。你知不知道咱们曹书记现在是什么人?水泉县二十几万人的‘王’!最大的!你懂不懂?‘王’讲话是什么样子?下面是看不见边际的人群,喇叭里是震天的吼声!他要的是一种统率一切的气势!要居高临下,让世界在他脚下发抖!他对讲话的要求是声音和时间,他只要听到自己的声音久久地在大地上回响就行了,内容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嘿嘿,你把报纸上的狗屁文章前拉后扯给他抄上二十页就对了,你只写了七页,哪怕这七页你抄的是马、恩、列、斯、毛的话,他也会说你错,会把你骂个狗血淋头。一九七三年我跟他下乡,他是工作队队长,我是秘书,开始我还很认真地写,可怎么写都不合他的意。后来有一次,时间太紧,我实在来不及了,就扯了一堆报纸,这儿抄一段,那儿抄一段,抄完连看一遍都来不及就送去了,我提心吊胆地准备挨批,谁知那主儿拿起掂了掂了分量就眉开眼笑。上了会,扯开嗓子吼了整整两个多钟头,几只高音喇叭把对面墙上的土都震得刷刷刷刷往下掉,下面社员的耳朵都快震聋了。下来你猜他说了个啥?说‘今儿才讲美了!’嘿嘿嘿,他说‘今儿才讲美了!’好我的老哥,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