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后,林静林红都输过血给他,后来医院不允许直接采血了,他才开始用血库的。家里的一切能挪动的物件,都换成了钱,再变成小宝的血。就连父亲那辆骑了大半辈子的加重自行车,也最后卖掉了,换成了血钱。家里现在,除了两间房子挪不动,两铺火炕抬不起,能抬起来的,差不多都卖了。小宝的命就是用这些东西陆续换来的。小宝渐渐明白,那个早去的妈妈,用奶水喂养了他,而他后来,后来的活下去,完全靠的是两个姐姐的血,血的饲养,他才活到现在。
父亲也为自己不能输血给小宝而嚎啕大哭过,可是哭完,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只有继续喝他的酒了。在家里实在拿出不钱的日子里,林静林红都挎着小筐,小筐里是鸡蛋,去东邻西舍求他们,换几个钱。是两个姐姐的小心翼翼,维持了小宝的今天。
现在,两个姐姐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小宝和父亲两个男人,和两铺冰凉梆硬的火炕了。泥巴砌成的土炕,是卖不出一分钱的。
小宝拄着他的一只拐,他已经能用拐行走,那只木拐还是林静在家时,给他做的。木拐使小宝的右腋窝下,磨出了一个拳头大的包,很不舒服,但好在没出血。小宝听到另一屋的凉炕上,父亲还在鼾睡。小宝都奇怪,瘦成了一根杆儿样的父亲,风一吹都能倒的父亲,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巨大的鼾声。
炕一定是凉的,因为父亲懒得烧炕,是酒精使父亲的身体燃烧,父亲一直靠酒精,维持了他能够睡着觉的一个个冰凉的夜晚。
小宝没有洗脸,也不涮牙,没洗脸是嫌水凉,涮牙怕碰牙龈出血。北林的七月,依然不热,小宝用铁钩子打开炉盖儿,升火热昨晚的米粥,他们这里没有煤汽,一切的取暖用火靠的还是木柴。小宝熟练而小心地把火点燃,坐上那盆非常粘的米粥,来到父亲的炕前看了看,父亲没醒。母亲死后,父亲的上午就成了他的晚上,他像那些大人物一样,晚上忙活,白天、上午休息。
父亲也是为我的病,愁成了这样。小宝体谅地想。他小的时候还跟姐姐一样,心里怪父亲,现在,看着日渐枯干消瘦的父亲,小宝觉得自己能理解他了,并很同情他,可怜他。如果不是自己病的拖累,父亲也许不会这么颓废。
井水很凉,小宝慢慢打上一桶,倒进缸里。他们家原来是一口大缸,能装得下十桶水。另一口同样的大缸,用来渍酸菜,够全家人吃一个漫长的冬天。两口大缸,都是父亲娶母亲时,用来过日子的,墙上还有两面大镜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贺父亲林大山,母亲刘兰香新婚之喜的两排字。现在,镜子没了,大缸没了,用来盛水的小缸,只够装一桶水,就满了。小宝给父亲舀了一小茶缸,摆到窗台上,这样放一会儿,可以使父亲用来嗽口时不冰牙。小宝两只手一抖一抖地洗了两下,水太凉了,他也只是湿了湿,炉子上的米粥热了,他盛上一小碗,坐下来,吸溜溜喝完。剩下了,又给父亲坐到了炉子上,并把火小了下来。
小宝忙完这些,他就摘下墙上那只发白的黄布包,准备去刻字部了。
林静这个大姐像妈妈,虽然她只比林红大了两岁,小宝喜欢两个姐姐,母亲死后的那个晚上,是林静一直抱着他,抱着他再次的睡着了。妈妈没了,小宝就挨着姐姐睡。他有一次想摸摸姐姐的乳房,被姐姐推开了。从那以后,姐姐说,小宝你大了,你要独立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