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的时候,她看见地上还有些碎纸片,随风舞动。但她没有时间了。
传谕祭司在上院有一个独院和套间,院里种满藤本月季。米兰妮推开雪松木门,朝里探望,登时觉得花香扑鼻。屋里没人,黄铜火盆也熄灭了,传谕祭司的面具在火盆边的架子上微笑、俯视,双眼空洞。
她等了片刻,然后走上前,站在面具下面。
神对我们说话,可她听不见。
米兰妮咬住嘴唇。老人太天真了。也许一直就是这样。赫弥娅在神谕倾听,神谕却根本没有声音。于是她就随心所欲地说。
事情就随她的心愿发生。传谕祭司统治着神岛,神岛统治整个双陆,从日出地到月亮山。
因为神谕里根本没有神。
面具望着她。她上前一步。
面具是纯金的,缀着深红花纹和朱鹭翎羽,还有一串串小金片。脸颊上精心刻着盘曲的蛇。浓眉弯弯,圆口黑黑。海上微风从张开的口中穿过,发出微弱的尖声。
她情不自禁地听着,把耳朵凑到面具的唇边。
那声音孱弱干燥。
没有意义。
金子闪光,反射出的影子扭曲、静止、严肃,她看见赫弥娅从背后走来,正看着她。
米兰妮蓦然转身,面具当啷一声,险些从架子上掉下。她连忙一把抓住,脸红心悸。
“怎么?”赫弥娅说,“还这么一惊一乍的,像受惊的猫。”
她身材高大,鼻梁又直又长,头发优雅地盘在头上,用好多小金卡子别着。她身着红色拖地长裙,无数细褶在赤脚边摇曳。
米兰妮定定地站着,浑身是汗。“你叫我。”
传谕祭司在椅子上随意坐下,整平衣裳,突然开口说:“神把你的名字交给我,那时我吃了一惊。惊呆了,老实说。九祭司里最低级的,新来的女孩,没做过什么,没有自信。但是神谕的话不容怀疑,虽然你这头一年表现极差。那么想家……”
米兰妮舔舔嘴唇。
“好几个星期你就没干别的,你总是怯怯的……”她耸耸肩,“其他任何人我都不吃惊。哪怕是克里丝。”
克里丝!她会吓得号叫。米兰妮壮起胆子,直面赫弥娅。她在说谎。她没法不说。冷静地,处心积虑地。是传谕祭司选中了她,不是神。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十拿九稳。他们想选一个害羞的人,害羞的人不会生事。所以必须选她,而不是瑞西雅。
赫弥娅从碗里拿起一只石榴,用小刀切开,说:“不过,我得说,你干得超出我的预料。有些姑娘昏过去。有些姑娘歇斯底里。你倒都没有。”
米兰妮低声说:“谢谢。”
“你应该谢我。大执政官死了,古老的葬礼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把他的遗体送过九殿,到冥城最后的安息地。葬礼要持续九天。每天九祭司都要全体参加,还有神,如果他现身的话。”她边把一块皮扔到碗里边说,“够你忙的。”
米兰妮小心翼翼地控制住手指,不让它们颤抖。捧铜碗落下的疼还没好。
“第九天要指定新的大执政官。一个十岁男孩,清白、无罪、身体健全、头脑清晰。老执政官一死,神就进入他的灵魂,神是不死的。马上要开始寻找这男孩了。阿吉林将军会按照神谕的指点派人去找。我们则要对死者尽责。明天你和瑞西雅到宫里去取寿衣,然后士兵会封门。”她微微一笑,“能行吗?”
米兰妮克制住忧虑,点点头。
“好。就这些。”
米兰妮走到廊上,停下来靠着窗台看海。小雨停了。云开雾散,海水在暮色中闪烁,浪头被山后的夕阳染成粉红。那简直说不上下雨。什么也没改变。明天又是干热。
她想着老人,一阵哀伤。他看上去那么平静、顺从。他死了,为什么而死呢?他这一生都戴着面具,被奉为神灵,从没跟人说过话,很少离开宫殿,是个囚徒,然后他们杀死了他,可是有什么用?他的死带不来雨水。
所有的事都不对,她知道。
她转身回到自己屋里,愤愤地把衣服从包里扯出来。
她走到床边,却发现碎纸片不见了。她立刻撩起蚊帐,跪在地上,手到处摸,心里惶急,爬来爬去。
什么也没有。
有人来过这里。
有人把烧了一半的纸屑撮在一起,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