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天空一碧如洗,酷热难耐。
这时,她看见坑道深处的黑暗中有点儿动静。
一只小钳子从岩石边缘??探出。钳子上掉下些土渣。
她只觉脖子上汗毛根根直立,双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传谕祭司!”她吸了口气道。
“别动。”
赫弥娅已经看见了。
另一只钳子,边缘长满绒毛。钳子往上一蹿,米兰妮向后惊闪。出来了六条腿,沙黄色的身子,卷曲的节状尾巴,致命的刺颤巍巍地高举着。
那蝎子爬出坑道,爬到大碗的阴影里。
“动手!”传谕祭司小声说。
米兰妮瞥她一眼。面具后面,目光阴沉。
到时候了。你就要知道是能活着做接引祭司,还是被神杀死。
说你不存在。我不是那意思。
蝎子朝她爬了两步。米兰妮连忙用双手轻轻斜捧大碗,让蝎子爬进了碗里。
她浑身僵硬,问道:“怎么办?”
赫弥娅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尖刻,冷漠,奚落。“等着,”她小声说,“还不知道他会选哪条。”
九条蝎子从坑道里鱼贯而出,有几条小个的是黄色,有一条体大色红,三条黑色的比甲壳虫大不了多少,但是毒性最烈。它们在碗里嘎嘎作响,相互撕咬。有一条黄蝎子好像已经断了气。它们就这么不停地互相蜇咬,直到剩下最后一条。假如它们没有爬上碗沿,先把她蜇死。就一下,足以致命。就那么轻轻一下……
她双手冰凉,仿佛冻在铜碗上了;赫弥娅终于说:“行了。”米兰妮松弛下来,出了一身汗。这才是最难受的时候。她知道传谕祭司在看着她,拿她取乐。她不明白赫弥娅为什么选中了她。莫非她知道米兰妮秘而不宣的念头。莫非真的有神,神告诉了她。
下山归队的路步步像噩梦。她尽量把碗举远一点儿,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沿。但是,那样一来,碗就变得很重,而且回城的路上会越来越重。有一次她绊了一下,吓得倒抽一口气。摔下去可就死定了。
回到石门洞下,赫弥娅停住,朗声宣布:“他与我们同在!”
整个队列发出嘶哑的回应,热烈、绝望。士兵用矛敲打巨大的盾牌,庙役和抄写手齐声高呼。轿夫们把大执政官的轿子扛上穿了垫肩仍酸痛不已的肩膀。克里丝戴着面具,睁大眼睛望了米兰妮一眼,随着其他几位祭司走去,她们身后是一百名少女,伸出一排排雪白的手臂,抛撒着淡淡的罂粟和桉树花花瓣。花瓣在脚下被碾碎,她们从她面前走过,一齐转头看她,掩不住好奇,就连自己想当接引祭司的瑞西雅也不例外。
大执政官的轿子紧跟在少女后面,随着轿夫的节奏摆动,慢慢走过坑洼的道路。执扇人挥扇轰赶苍蝇,满面尘土让汗水冲成一道又一道。
米兰妮口唾沫,或者说,想咽一口唾沫。喉咙干得像长了毛。
阿吉林骑着马,他的坐骑大汗淋漓。他询问地瞟一眼赫弥娅;她轻轻点头,然后冲米兰妮一招手。两人跟在轿后走。
通往阴间的路准和这条一样。汗水模糊了米兰妮的眼,身后鼓吹声、圣铃声、长矛击盾声喧天撼地,震耳欲聋,前方远远传来众人的掌声,仿佛在应和这边的喧闹。桥上、沙漠上、通往冥城的热气蒸腾的道路两旁,站满了期待的人群。
蝎子在光滑的铜碗里爬来爬去,哗哗作响。它们狂蹿猛刺,尾部颤抖。碗里星星点点落了不少毒汁。米兰妮高一脚低一脚不抬眼地走,浑身紧绷,全部力量都用在眼上、手上和微微斜端的碗上。有一刹那,神进入她身体,她觉得自己大权在握,端着苍穹下的世界,和这世界里渺小、吵闹的众生。她就是掌管生死的女王,让一些生灵升天,另一些入地。这时,两条可恨的东西从两侧同时爬上来,她差点儿叫出声来,将它们抖落回去,又变回了米兰妮,六神无主,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