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英格兰清早的雾是水獭毛皮的灰褐色,而法兰西下午暖阳叆叇,像家教良好的女生用修长秀丽的手指剥开橘子清香的皮。又是三年。
格林威治天文台,小空交抱手臂等在一边,等她的游客鱼贯而入,在子午线那儿拍照。男人们叉开双腿,一半踩在线的东边一半踩西边,戏称“脚踏两半球”,小空觉得子午线很可怜,尽被这些男人嫖,从来没被爱过。换到艾菲尔铁塔情形正相反,女人们搔首弄姿,还要用远景的视差做出咔嚓塔尖的剪刀手,铁塔就像个男妓。
小空此时的身份,是一名华裔导游。她带着从国内来的暴发团或者腐败团,游览各种景点。她晒得很黑,剪了短发,缺少保养的皮肤因缺水而干燥起皮,特别是在冬天。她眼角的细纹已渐渐加深,再难消除。她看上去有点老,实际上,她也确实不小了。
但她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只是钱。现在她越发地唯利是图,得到小费后,她的讲解会多一点,否则,就那样交抱着手臂站着,拉着脸,等他们拍完照就带他们走人。小费,别的导游是不敢收的,小空很胆子大。
有的土财主送的首饰她也接受。
其实那些人送她东西不一定代表喜欢或者交往的意思,更不代表爱。有时候,只是因为钱太多了的缘故。男人有钱,觉得送一条K金项链给这样一位小姐博得她花枝招展地一笑,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给的人给得很轻易,接受的人就不要那么沉重了。“您太客气啦,呵呵,呵呵,谢啦!”小空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
有时候,小空会跟让通电话。
“你的女儿还好吗?”小空问。
“她很好,最近我教他背一些唐诗。”让说。
“你还有多久才回中国?”让问。
“没时间和你讲了,游客在等我。”小空说。
让后来定居在中国了。在娶一名中国女子还是收养一个中国小孩两个选择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真的很喜欢和中国人相处,这种喜欢是那么强烈,他为此留在了中国,和他收养的五岁小孩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家庭。如果你他问为什么这么喜欢,让也同样讲不出一二三四。只能这么说吧,他的脑子里经常有这样一幅画面:一张红色桌面的桌子,晚餐与青春的气氛,窗外是古老中国风味的明月,以及快餐店的M字招牌。餐盘里是圆圆的汉堡、红茶、薯条。他的对面,坐着一位中国姑娘。她阴险狡诈、爱财如命,但这些都抵挡不了她的可爱。
她就是可爱。
可爱的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可爱的人,也值得别人去为他们傻傻地自作多情。
在所有游客都昏昏欲睡的大巴上,小空醒过来,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只魔方。她一直在身上带着一只小魔方,它可以帮她打发诸如此类无聊的时光。魔方因为玩得太久,很多色块上的颜料已经剥落,但小空根本不需要那些颜色。她是魔方高手,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一块该回到哪一个位置上去。
几乎就是靠着一种记忆,她的手指,转动红色、黄色、蓝色、绿色与白色的小方格。
何时,忘却可以居于记忆之上。红色、黄色、蓝色、绿色与白色的细沙扬洒,盖过荒丘。
魔方世界锦标赛,盲拧最快的外国小伙子,可以用1分10秒使魔方复原。
小空没有参加过这种锦标赛,但她比那个人要快。
手上这只魔方是五年以前买的。在一所医院的外面。那里有一排小店,卖水果的,卖花圈寿衣的,卖儿童玩具的,是的,儿童玩具的小店,小空走进去。她买了一只魔方给自己。然后她走回手术室外的等候间,淡蓝色的椅子里,浅蓝色的灯光下,几乎没有空气的,紧张窒息的绝望里,她开始拧那只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