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说起来,魏晋南北朝学风,都以《老》《易》并举,或以黄老并举,将儒道两家,混合为一。所以魏晋学者,在在带点调和色彩,而道家哲理,成为儒家哲理的一部分。同时自东汉末叶以来,佛教已渐输入,三国因为书少,未能全盛,东晋则大发达。梁武帝时,势力尤巨,一般学者,往往认儒佛为同源,不加排斥。如沈约作《均圣论》,即谓孔佛一样。孔绰作《喻道篇》,谓“周孔即佛,佛即周孔”。张融作《门论》,周颙作《难张长史门论》,都主张三教一致。顾欢作《夷夏论》,亦称道佛二教,同体异用。当时大部分儒者,不以老庄释儒,即以佛教释儒,三教同源,成为一时的通论了。
对于这种三教调和论,作有力反抗的,据我们所知,有两个人。一个是裴頠,东晋时人,作《崇有论》,反对虚无主义。王衍他们,极力攻诘他,但是没有把他攻倒。一个是范缜,梁武帝时人,作《神灭论》,反对明鬼主义。梁武帝敕曹思文等六十三人攻诘他,亦没有把他攻倒。像这种有无的争辩,神灭神不灭的争辩,在六朝学术界,很有光彩,与前几年科学与玄学之战差不多。我们看王衍、梁武帝,虽然反驳,然不压迫言论自由,这种态度,是很对的。又看裴、范缜,在清谈玄妙的六朝居然敢作这种反时代的主张,亦可谓豪杰之士了。
南北朝的儒家,对于经学,亦很重视,而南北色彩不同。南朝另辟门径,王弼、何晏这派,很有势力。北朝则仍受汉儒家法,马融、郑康成这派,很有势力。《北史?儒林传》总论里面,有这两句话:“南学简洁,得其精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这个话,虽然偏袒南学,然可见南北学风,迥不相同了。
南朝的学风,专从几部经中,求其哲理,对于汉儒家法,极端反对。如《南史?儒林传》所称何承天、周弘心、雷次宗、刘、沈麟士、明山宾、皇侃、虞喜、周抚、伏曼容一流,十分之九,皆信仰老庄,或崇拜佛法。《南史》常用“缁素并听若干人”等字,可见得每次讲演,和尚道士,前往听讲的很多。所以南朝经学家,大多数以道佛的哲理,解释儒家的学说。
北朝的学风,带点保守性,专从名物训诂上着手,一依马郑以来旧法。如《北史?儒林传》所称卢玄、刁冲、刘兰、张吾贵、李同轨、徐遵明、熊安生、刘焯、刘炫一流,大体皆墨守汉儒家法,释经极其谨严。后来,唐代陆德明作《经典释文》,孔颖达作《五经正义》,贾公彦作《周礼仪礼疏》,以及徐彦的《春秋公羊传疏》,杨士勋《春秋穀梁传疏》,皆有底本,出自本人者极少。徐遵明、熊安生、刘焯他们的底本,由孔颖达、贾公彦等整理一番,成为现在的《十三经注疏》。
总之,南朝富流动性,受佛道的影响;北朝富保守性,受汉儒的支配。这是南北学派的大概情形。惟北朝末年,稍起变动。徐遵明为北朝第一学者,后人注疏,多本其说。他最初从许多人为师,皆不以为然。有人告诉他说,这样下去,绝对不会成功,后来他才改换方针,专以本心为师,上承孟子,下开象山。北朝前期,虽极保守,到了末年,徐遵明以后,已经有很大的变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