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时间了,”菲儿说,“你替我向他带个好就行了。”
“带个好?你要我跟他说这个?”
“你知道我的意思。”
“好吧,”戴薇换了严肃的口吻,“菲儿,你自己小心。”
菲儿走出图书馆,看到一个牧人正手舞足蹈、怒不可遏地说着什么,听他说话的赶驼人则点着头。那头坏脾气的骆驼虽然跪着,却龇着牙,大声哼哼表示不满。“还是装不上书?”菲儿问。
阿巴斯先生耸了耸肩。“赶驼人骂这牲口是一坨糨糊脑袋的屎。不过我认为骆驼与我态度一致,聪明人是宁愿把脑袋送到狮子血口里也不愿意走这一趟的。”
菲儿笑了起来,“乐观一点嘛,阿先生,”她说,“我们要去的是米帝帝玛。一个村子罢了,又不是地狱。”
“斯威尼小姐,那里可算不上村子,那里住着的都是不好招惹的流浪汉。而且,那块地方在索马里匪徒索马里匪徒主要在肯尼亚北部活动。他们劫杀过路的人,偷窃牲口,袭击敌对的村子并且保护自己名下的村庄不受其他匪徒的骚扰。的地界内。这事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索马里匪徒”真是个方便好用的借口,菲儿想。大部分时候,这些沙漠小贼是被忽略的,只有在当地人觉得某个外国人的念头令他们厌烦、想要劝说他放弃的时候,他们才会搬出“索马里匪徒”一用。
“索马里匪徒偷的是牲口,不是书。”她说。她弯下身,从地上的一摞书中捡起了一本《拿破仑传》,塞到阿巴斯先生的右手里。“想一想吧,阿先生,”她努力模仿仙女玛丽Mary Poppins,著名歌舞剧《欢乐满人间》里的仙女。那种又亲切又严厉的口吻,“送书入万家。”
阿巴斯先生面带疑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放下书,把他的午餐袋放在书堆上,抓了抓脖子。他探究地望向远方橘红色的曙光,好像要在笔直的地平线上辨识出那群海市蜃楼般的乌合之众。那群“尘中生长之物”的聚集地将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阿巴斯先生不得不满怀遗憾地承认。奶奶尼玛望着孙女起床、晃晃地穿过屋内的阴影。这孩子的身体就像一片长长的草叶,随着一股不存在的轻风摇摆。卡妮卡戴好项链和耳环,“我去给你端茶,尼亚尼,”她轻声说,“我去马塔尼那里之前会把山羊放出来的。你今天早上可以多躺一会儿。”
尼玛伸出手抚摸孙女的头发,“你起得太早了,天气这么干燥,到了晚上你就会蔫成一片枯叶的。”
“今晚么?今晚我会像头吃足了奶的小牛犊。”卡妮卡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她兴高采烈得有些过了头。
尼玛摇了摇头,卡妮卡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尼玛至今想不明白这变化的原因,尼玛爱卡妮卡,无论卡妮卡的性情有无变化,她都义无反顾、全身心地爱着卡妮卡,因为这孩子救过她的命。可是,她无法否认自己更喜欢从前那个像怀孕的野猪一样喜怒无常的卡妮卡。火气也是一种力量,尼玛对那个倔强乖僻的女孩抱有厚望。为了那个女孩,她曾经对着亡夫的兄弟伊力姆尖叫:“我咒你出门就被风吹死!”当时他贪图彩礼,想要逼着卡妮卡十三岁就嫁掉。“花在藤上,蛤在壳中,我的孙女我做主,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她当时说。
她嘴上说得强硬,心中却也没底。尼玛知道自己在米帝帝玛有着特殊的地位,她是一个成功养活了亡夫留下的牲口的寡妇,人们敬重她,所以经常允许她参与讨论放牧和移居的问题。尽管如此,如果伊力姆当时决定在卡妮卡的前途问题上与她斗争到底,传统和邻居都会站到他那一边。
尼玛往手掌上吐了口唾沫,抚平前额上的头发,叹了一口气。她一直对自己说: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卡妮卡明确人生目标。她已经五十六岁了,她知道长年累月与众人习以为常的世俗陋习作斗争有多痛苦。尼玛的妈妈说,那些睁眼瞎的牲口总是活得比较轻松的,可惜尼玛没能活出妈妈期望的样子。
卡妮卡拿着一杯茶回来了。这孩子竟然在哼曲子!太不像话了。她本是一个易怒易躁、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孩子。她的爆脾气究竟都到哪去了?尼玛只觉一阵心酸,早知孩子大了要流俗,还不如不养呢。她从孙女手中接过杯子,示意她坐下。是时候说正经事了。
“有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她说,“那就是我的割礼。”
卡妮卡颤了一下,但她同时笑道:“奶奶,今天早上说这个好像不大合适。”
“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尼玛自顾自地说下去,“但现在是告诉你的时候了。那是我十二岁时的事。当然,在那之前,我已经听说了这个风俗,可是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他们走到我面前,跟我说再过两天就轮到我了。”
尼玛一想到这件事就透不过气来。她在一个装了大约两寸深水的锡罐里蘸了蘸手指,湿润了一下脸颊。
“也许晚些时候再说——”
“我要你现在就听我说,”尼玛态度坚决地说,“我记得我望着妈妈,希望她能救我一把,可我妈妈是个顺从认命、心如死灰的人。所以我逃了。我能怎么办?我还只是个孩子。我逃到了姨妈家里。在他们把我从姨妈家拖回来之前,一个表哥悄悄地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附近有一块岩石,如果我在岩石上坐一个晚上,我就会变成男孩。”
“一块岩石?”卡妮卡好像被逗乐了。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魔法的。”尼玛警告说。
“可是,尼亚尼,你没有变成男的啊。”卡妮卡依然调皮地说。
尼玛一面呷了口热茶,一面回想自己如何找到了那块大石,如何坐在上面,如何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向月亮祈祷。“实际上,”她说,“那天晚上我的确变成了半个男孩。只不过变的不是地方,在肉体上,我依然是个女孩。”她突然靠近卡妮卡,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第二天,他们把我按到地上,用一把宽刃刀剜走了我私处的皮肉,然后用一片叶子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包了起来。”
卡妮卡盯着杯子,身体微微颤抖。
“我是被人架回家的,”尼玛说,“亲戚们宰了一头羊来吃喝庆祝——亏他们做得出来!而我,就躺在那里神志不清地流血。三天以后,我的伤口开始化脓。”
卡妮卡的一只手按到了肚子上。“尼亚尼——”
“我妈妈是个好人,”尼玛继续说道,“但是她不明白这一刀其实并不是非割不可的,也许她明白,但是她没有勇气反抗。你妈妈也是个没有勇气的人。原谅我这么说,你且当作是警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