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逻辑课(10)

玛丽知道这么做是没用的。她妈妈某种程度上就像是一尾水蛭,最擅长把小道消息给吸出来。“他跟我上同一门课。”玛丽轻声说。

“太好了!”她妈妈说。她妈妈最喜欢血淋淋的秘密,最喜欢解读密码。在这方面,她跟自己的女儿一模一样。她会搜寻你语焉不详的地方,将细节从你身上一点一滴地榨出来,让你不得不投降。“太好了!我问出来了!哈洛德--”她大喊玛丽父亲的名字,他这会儿铁定在屋里的某个角落,处理他去西屿之前没做完的事--可能是修除草机,或修邻居丢弃的中了毒的电脑。“哈洛德,丹尼斯和玛丽上同一门课!”然后她说,“亲爱的,听到这事让我很开心。虽然你爸不相信他,但你知道的,我非常喜欢他。告诉他--告诉他我不怪他之前做的事。男生无聊的时候难免会这样。帮我跟他说,好吗?”

“嗯。”玛丽说。

“好啦,我该走了,该把东西整理归位之类的。宝贝,听着,我要你在需要我的时候随时打电话给我,好吗?切记。”

电话突然安静下来,随即又响起一阵似乎有针在另一头刮来刮去的杂音。“好。”最后,玛丽说,她的眼睛依旧盯着地板。她看见桌子底下有一球球的灰尘和头发。

“再见啰,亲爱的。”她妈妈说。

“再见,妈。”

又过了一两分钟,玛丽才敢抬头看屏幕。她的心跳加速,开始阅读伦纳德?威廉斯的犯罪报道。

知名温彻斯特教授被控抄袭

一名于温彻斯特任教的大学教授被控抄袭。伦纳德?威廉斯副教授被控将约翰?唐恩?布朗1971年的名著《潜意识之心》里的几段文字,几乎逐字逐句地复制到他1986年出版的《悲剧与实质:用逻辑看世界》一书里。约翰?唐恩?布朗的哲学著作共计二十余本。他自1960年代起,在耶鲁大学任教三十五年,近日因直肠癌辞世。他的遗孀洛瑞塔?霍克斯-布朗尚未对此事公开响应。校方目前暂停威廉斯教授的职务,等待教职员特别委员会进行调查。

玛丽终于再度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恢复了大腿、膝盖与心的知觉,但却没法把自己带到床边。当她终于坐在床上时,已经是午夜之后的事了,第二天上课要讨论的《玻璃之城》,她一页都没读。

这是什么意思?或许一点意思也没有。她大一时的人文学教授曾说过,如果你不从别的地方借点东西来用用,你就不能算是在认真研究。他说,学术研究就是那么回事--借用。但玛丽也知道,那和威廉斯教授的行为有所不同。他是剽窃--“几乎逐字逐句地复制”,报道这么写着--一整段内容。玛丽想像他把布朗教授的书摊开,坐在书桌前思考着:我该这么做吗?或者他根本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威廉斯是不是和玛丽推论里的波丽父亲一样,行事冲动,把成就看得比潜在的风险还重?当他把那本旧书摊在眼前,或许还用两个镇纸压在书脊的两端,方便边读边打字时,他是否了解他这么做会引发的后果

现在,她终于对威廉斯有一点点了解了。但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好还是坏?或许这意味着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拿波丽的故事当教材显示出他性格里某种更深层的残酷。或许这个男人的精神状态不稳,才会利用学生抒发他扭曲的偏执。但或许这一切并不代表什么。或许整件事只是一场误会,只是一个他已经忏悔过也已然忘掉的错误。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样的念头伴随着她进入时睡时醒的无梦之乡。

距离学期结束还剩五个星期

“逻辑告诉你们,”威廉斯教授星期一下午上课时说,“麦克是绑架犯。犯罪背景调查显示,他曾数次遭到殴打,酒后驾车、公共场合醉酒闹事以及携带大麻,但都只是一些小儿科的轻罪。然而,他身上有某种危险因子--某种黑暗又神秘的因子。你们已经看过饰演他这个角色的男孩照片。我挑选这个人担任这个角色,是因为他在现实生活中是个爱沉思冥想的家伙。你们觉得他看起来像麦克吗?”

全班静默了一会儿,两三个学生低声说:“像。”

“没错!”威廉斯突然生气勃勃地说。他第一次走下讲台,伸出手,缓慢地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就是这样。逻辑在波丽和麦克之间牵引出一条具体的线,一路延伸到被弃置在斯奇伯林路上的车子。你们的心智会找出方向,你们的直觉会填补当中的空缺。假如某种猜想符合某个特定的模式,那么你们的心智就会带你们往那儿去,并屏弃别的主张。”

他在白板上写下七个字:无可救药的无知。

“这是最高级别的循环谬误。”他说,一边把笔放回去,“X不能等于Y,因为X必须是Z。人的心智是很固执的,非常固执,因此听不进不一样的声音,用一般人的话说就是‘井蛙之见’。在波丽的案子里,这样的成见会害了你们。”

“难道不是事出偶然?”丹尼斯问。他在便签纸上记笔记,下头用他的公文包垫着。玛丽注意到他有些晒伤,她在想,他上个周末是不是和兄弟会的人去玩,或是跟莎凡娜?克里波度假去了

“怎么说?”威廉斯问。

“嗯,比方说,派对上的其他人,说不定有个男的对波丽一见钟情,当天深夜便打电话约她在斯奇伯林路上的某个地方见。他们见面以后,他就--”但是丹尼斯没继续说下去,他说不出那个字。

“然后他怎样,佛拉赫提同学?”教授问。

“把她拐走。”丹尼斯轻声说,轻到像喉咙里的一抹摩擦声。

“没错,事出偶然永远是其中一种可能。”他说,再次回到讲台边,“但,有多大的犯罪案件比率,嫌疑犯是平常不在被害者生活圈里的人?你们猜猜看。”

“百分之二十。”某个同学说。

“更少。”威廉斯说。

“百分之十。”玛丽说。

“还要少。”

“五。”

“百分之二,”他说,“百分之二。意思是,五百件类似的案件里,只有大约十件是陌生人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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