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期天崖(1)

风鬟雨鬓,偏是来无准。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

软风吹过窗纱,心期便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纳兰容若《清平乐》

皇帝回到御营,换了衣裳便留了福全陪着用膳。因行围在外,诸事从简,皇帝从来亦不贪口腹之欲,所以只是四品锅子,十六品大小菜肴。天家馔饮,自是罗列山珍海味。皇帝却只拣新鲜的一品烹掐菜下饭,福全笑道:“虽然万岁爷这是给奴才天大的面子,可是老实说,每回受了这样的恩典,奴才回去还得找补点心。”皇帝素来喜欢听他这样直言不讳,忍不住也笑道:“御膳房办差总是求稳妥为先,是没什么好吃的。这不比在宫里,不然朕传小厨房的菜,比这个好。”尝了一品鸭丁溜葛仙米,说:“这个倒还不错,赏给容若。”

自有太监领了旨意去,当下并不是撤下桌上的菜,所有菜品早就预备有一式两份,听闻皇帝说赏,太监立时便用捧盒装了另一份送去。福全道:“皇上,福全有个不情之请,想求皇上成全。”他突然这样郑重地说出来,皇帝不禁很是注意,“哦”了一声问:“什么事?”

福全道:“奴才今日比马又输了彩头,和容若约了再比过。所以想求万岁爷大驾,替福全压阵。”皇帝果然有兴致,说:“你们倒会寻乐子。我不替你压阵,咱们三个比一比。”福全只是苦愁眉脸:“奴才不敢,万一传到太皇太后耳中去,说奴才撺掇了皇上在黑夜荒野地里跑马,奴才是要吃排头的。”

皇帝将筷子一撂,道:“你兜了这么个圈子,难道不就是想着撺掇朕?你赢不了容若,一早想搬朕出马,这会子还在欲擒故纵,欲盖弥彰。”福全笑嘻嘻地道:“皇上明鉴,微臣不敢。”皇帝见他自己承认,便一笑罢了,对侍立身后的梁九功道:“叫他们将北面道上清一清,预备松明炬火。”福全听他如斯吩咐,知道已经事成,心下大喜。

待得福全陪了皇帝缓缰驭马至御营之北广阔的草甸之上,御前侍卫已经四散开去。两列松明火把远远如蜿蜒长龙,只闻那炬火呼呼燃着,偶然噼叭有声,炸开火星四溅。纳兰容若见皇帝解下大氅,随手向后扔给梁九功,露出里面一身织锦蟒纹缺襟行袍,只问:“几局定输赢?”

福全道:“看皇上的兴致,臣等大胆奉陪。”

皇帝想一想,说:“就三局吧,咱们三个一块儿。”用手中那条明黄结穗的马鞭向前一指:“到河岸前再转回来,一趟来回算一局。”

三人便勒了各自的坐骑,命侍卫放铳为号,齐齐纵马奔出。皇帝的坐骑是陕甘总督杨岳斌所贡,乃万里挑一的名驹,迅疾如风,旋即便将二人远远抛在后头。纳兰容若纵马驰骋,只觉风声呼呼从耳畔掠过,那侍卫所执的火炬只若流星灼火,在眼前一划而过,穷追不舍。皇帝驰至河边见两人仍落得远远的,不愿慢下那疾驰之势,便从侍卫炬火列内穿出,顺着河岸兜了个圈子以掉转马头。暗夜天黑,只觉突然马失前蹄,向前一栽,幸得那马调驯极佳,反应极快,便向上跃起。他骑术精良,当下将缰绳一缓,那马却不知为何长嘶一声,受惊乱跳。侍卫们吓得傻了,忙拥上前去帮忙拉马。那马本受了惊吓,松明火炬一近前来,反倒适得其反。皇帝见势不对,极力控马,大声道:“都退开!”

福全与纳兰已经追上来,眼睁睁只见那马发狂般猛然跃起,重重将皇帝抛下马背来。福全吓得脸色煞白,纳兰已经滚下鞍鞯,抢上前去,众侍卫早将皇帝扶起。福全连连问:“怎么样?怎么样?”

火炬下照得分明,皇帝脸色还是极镇定的,有些吃力地说:“没有事,只像是摔到了右边手臂。”福全急得满头大汗,亲自上前替皇帝卷起衣袖,侍卫忙将火把举得高些。外面只瞧得些微擦伤,肘上已然慢慢淤青红肿。皇帝虽不言疼痛,但福全瞧那样子似乎伤得不轻,心里又急又怕,只道:“奴才该死,奴才护驾不周,请皇上重责。”皇帝忍痛笑道:“这会子倒害怕起来了?早先撺掇朕的劲头往哪里去了?”福全听他此时强自说笑,知道他是怕自己心里惶恐,心下反倒更是不好过。纳兰已将御马拉住,那马仍不住悲嘶。容若取了火把细看,方见马蹄之上鲜血直流,竟夹着猎人的捕兽夹,怪不得那马突然发起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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