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1)

――元稹与莺莺

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

――元稹《莺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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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对始乱终弃者的控诉,悲哀得有点像男子对中国足球的暧昧情感。一代又一代女子前仆后继,深深懂得了世界上有种叫男人的动物是如何可怕。爱情,不是一见钟情,就是始乱终弃。古语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在情爱上,更是如此。

事情发生得越近,就越容易调查真相。总有一个人要为始乱终弃的源头负责,好在他站出来了。他就是元稹,足够著名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首淫诗而已,却被许多男人引为己见,用以掩饰其神秘叵测的身世。

在我的阅读史里,很少有一本爱情书能像元稹自传体《莺莺传》那样,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感受,在我写《郎骑竹马来》系列里,引用最多的也是《莺莺传》。一个深情女人因为一个绝情男人,变得令人无限怜惜,其中那些被放大的唐代生活,也有广泛的借鉴价值。即便是今天,“辜负”也是最老生常谈的主题。

而元稹这个男人,也很难找到一个可以匹配的形象,他的投机、轻薄品行也早就被无数人看穿。这世上是有一种男人,我称之为“乐鼓主义者”,他们总是在晴天敲锣打鼓,宣告又有某位佳人被其私有。佳人之不幸,皆始于“乐鼓主义者”把自己的隐私公有化。若不是《莺莺传》,元稹也不会成为中国始乱终弃的鼻祖。当然,不如此,元稹未获功名前的名声也不会远扬。

穷书生发达则已,不发达其笔可诛心。女人倘若与书生恋爱,除防其口外,还要防其笔。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拿着私家情事去换酒钱,有几个女子会受得了?

2

在众所周知的革命者林觉民身上,我们可以看到男人的持续表演。这场以革命为主的抛弃运动持续了长达半个世纪,又在后半个世纪里成为样本供年轻一代学习。天哪,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就被要求背诵《与妻书》。我的朋友周芍是一位极为聪慧的女子,她对元稹和林觉民的解读,非常好,现在我把它转过来。

对于抛弃我觉得远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接受,且也不能只说是男人的错,面对飘忽不定的情感谁也没有万全的把握,犯错在所难免,抛弃可以算是一种改错。虽说被抛弃者难免会有阵痛,但从另一方面看,何尝不是解脱。这里插几句话,有些抛弃甚至被认为是极高尚的,比如林觉民的抛弃,只有齐豫在歌曲《觉》中唱,无论抛弃的理由多么高贵,我只想一揣被抛弃者的心情。我读《与妻书》时怎么都觉得在林觉民感情中作秀的成分要大于他爱老婆的成分,明知道自己妻子不通文辞,却用文言写得那么佶屈聱牙,怕他老婆看不懂,还不忘嘱咐请教家中长辈。若是真的爱自己的妻子,何必写那么一大篇东西,钿合金钗选一件他们夫妇间的信物寄去,只要收的那人明白就足够了,何必搞得世人皆知,在这点上文人脾性的林觉民战胜了男人深情的林觉民。

《莺莺传》原名叫《会真记》,陈寅恪先生是这样讲述“真与仙”的关系的:“会真即遇仙或游仙之谓也。”在唐代,有许多小说,比如张?(zhuó)的《游仙窟》里,“真”或“仙”不仅指美貌女子,而且语含轻佻,甚至“多用作妖艳妇人,或风流放荡之女道士之代称,亦竟有以之目倡妓者”,那么会真就是一场“南柯一梦”似的梦境,元稹用《会真记》就昭然若揭:这不过是一场春梦,一场艳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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