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我们在车边聚齐。两位探员已经脱去外套，解下领带，把它们扔进后座。汗珠在他们的脸上闪闪发光，不断地流到衣领里。他们的腋下和后背都汗津津的，沙博诺的脸色像红莓馅饼一样，头发根根竖起，像一只毛发被修剪坏了的猎犬。我的T恤衫皱巴巴的，弹力工作裤像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就穿在身上一般，紧绷绷的。我们的呼吸渐趋正常，但脏话已经反复念叨了十几遍，每个人都骂过。
“狗屎！”克劳德尔骂了句法语。这话现在听起来一点也不刺耳。
沙博诺把身子探进车里，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然后他靠在保险杠上，点起烟，从嘴角吐出一口烟雾。
“这杂种竟然像蟑螂一样从人群中溜掉了！”
“他对这里很熟悉，”我说道，极力压抑察看脸颊伤势的冲动。“是地形帮了他。”
他又吸了几口烟。
“你觉得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提款机前的男人？”
“见鬼，我不知道，”我答道，“我根本没看清他的脸。”
克劳德尔哼了一声，从兜中抽出手绢，开始擦拭颈背的汗。
我用没受伤的左眼望着他。“你看清他了吗？”
他又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把原来打算不发一言的计划抛在脑后。“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瓜，克劳德尔先生？你很想赶我走，对吧？”
他假惺惺地笑了笑。“你的脸怎样了？”
“好得不得了！”我咬牙切齿地回击，“在我这个年纪，免费的磨皮手术，真是求之不得！”
“下次你再疯跑去抓犯人，别指望我救你！”
“下次麻烦你把逮捕嫌疑犯的工作做好，那样的话我就不用疯跑去抓犯人了。”血液在我的太阳穴涌动着，我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甲尖嵌进掌心的肉里。
“好了。别再说这些废话了。”沙博诺弹弹烟灰说，“咱们去把那个公寓翻它个底朝天。”
他转向那两个静静站在一边的巡逻警察。
“叫搜索队来吧。”
“好的。”高个子警察应了一声，朝他们的巡逻车走去。
我们两人默默地跟着沙博诺走回红砖楼，再次踏进走廊。另一名巡逻警员在外面待命。
我们不在的时候，有人关上了外边的门，不过通向六号房的门依然打开。我们走进房间，和先前一样分头察看屋里的情况，就像舞台上的演员排练时重新走位。
我走向房间深处。原本温热的锅已经凉透了，锅里的意大利面仍原封未动。一只苍蝇在锅边飞舞，令我想起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在我们出去的那段时间，没人进过这个房间。
我朝右侧角落的门走去。那里的地面上散落小块的石灰屑，这是门把被强力推开后撞击墙壁的后果。门半开着，露出通向下一层的木楼梯。楼梯有个低一级的平台，往右边转九十度，木楼梯随即坠入黑暗中。楼梯平台上配列着一排罐头，一直延伸至后墙。木楼梯突出的铁钩早已生锈。我可以看到左边墙上有个电灯开关。开关面板已经不翼而飞，里面缠绕的电线暴露出来，如同窝在盒子里的鱼饵红线虫。
沙博诺走到我身边，用笔小心地推开门。我示意电灯开关的位置，他用笔打开了电灯。下面某处的一个灯泡亮了，照亮了最下面的几级台阶。我们停了停，听下面的动静。一片寂静。克劳德尔跟在我身后。
沙博诺踏上楼梯平台，停了停，然后慢慢地往下走。我跟在后面，每抬一步都能感受到伤脚在发出抗议。我那伤痕累累的脚如同跑过全程马拉松般举步维艰，然而我努力控制自己不扶着墙走。这段楼梯非常狭窄，我只能看到前面沙博诺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