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停息在午夜(8)

南丁格尔的实习护士们每天早上都由一名女用人在七点钟紧急叫她们起床。但是大多数的学生在病房实习时已经习惯了早起,她们都将闹钟拨到6:30,给自己留出做早茶和闲聊的工夫。到得早的人已经来了。小屋通明透亮,气氛像家庭般地温馨,里面总是发出茶香、沸腾的牛奶气味和消毒剂气味。场面令人颇为欣慰地正常。伯特双胞胎在那儿,由于睡意未消脸上有点松松垮垮,她们俩都裹着一件鲜红色的肥大的睡袍。莫琳带着一只手提式无线电收音机,调到了2频道,正在和着BBC早间的采用切分音节奏的音乐,轻微地扭肩摆臀。另一位伯特已经往一只托盘里摆上了两只大茶杯,正从一只饼干筒里搜寻饼干。另外在场的一个学生便是玛德琳?戈达尔了。她穿着一件老式的朴素的睡袍,手里拿着茶壶,眼睛望着烧水壶,正等着第一阵水蒸汽冒出来。达克尔斯护士今天心情好,精神放松,本想将她们全都紧紧地抱住的。

“今天早上法伦在哪儿?”玛德琳?戈达尔提不起太大的兴趣问。

法伦护士是个出了名的起得晚的人,但她通常总是第一个来沏茶,沏好茶后,便把茶端回去,躺在床上慢慢享受,这是她的习惯。她会一直赖在床上直到最后的时刻,但到早餐时她会准时露面的。但是今天早上,她个人专用的茶壶和配套的茶杯、茶碟仍然搁在食橱架子上,放在她的装中国茶叶的茶叶罐旁边。法伦喜欢喝这种褐色的酽茶,其它人也认为这种茶对付一天的学习和工作能提神。

“我去叫她吧。”达克尔斯护士连忙说,她很高兴能有点用处,渴望着做点好事来庆祝自己终于从前几个星期的紧张情绪中解放了出来。

“等一会儿,你可以从我的茶壶里给她带一杯茶去。”莫琳说。

“她不喜欢喝印度茶。我去看她醒了没有,告诉她就说是水壶已经烧开了。”

有一刻达克尔斯护士想要为法伦沏杯茶,但是这一个冲动马上便打消了,倒不是法伦为人不可捉摸,性格格外多变。但不管怎么说有些人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也不愿意别人来动她个人用的东西。法伦的东西不多,但都是比较贵,比较精致的,经过精心挑选的东西,充分地显示了她的个性,从而显得有点神圣不可侵犯。

达克尔斯护士沿着通道几乎是跑到法伦的房间,门没有锁上。这倒不叫她奇怪。几年以前有一个学生夜里病了,因为太为虚弱,竟然都不能爬过房间去打开房门的锁。从那以后,便有了一条禁令,禁止女孩子们夜里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面。自从佩尔斯死后,有一两个人还是把门锁上了,如果护士长们起了疑心,她们也不说什么。或许她们自己夜里睡觉也上锁,觉得这样才睡得更安稳些。但是法伦没有怕过。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床头灯还亮着,但它的光调小了,只发出一轮微光照在远处的墙上,使床笼罩在阴影中。枕头上有一缕黑发。达克尔斯摸着墙壁去找电灯开关,在按开关之前停了一下。然后她轻轻地按下去,仿佛它会使灯光轻柔地,慢慢地亮起来,照亮房间,免得法伦被刺眼的灯光惊醒。房间被照亮了,没想到灯光这么刺眼,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地走过去,走到床前。她没有惊叫,也没有昏倒。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一会儿工夫,朝下看着法伦的身体,她微微笑了笑,似乎很吃惊。她毫不怀疑法伦死了。法伦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但是冰冷无神,就像是死鱼的眼睛。达克尔斯护士弯下身来,直盯着它们仿佛希望它们重又变得明亮起来,或是徒劳地在她眼中寻找一线她自己的映像。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关掉了电灯,将房门从身后关上,离开了房间。她就像一个梦游者一样沿着过道摇摇晃晃地走着,把她的双手撑在墙上来稳住自己的身体。

一开始,学生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归来,然后三双眼睛突然盯住她,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僵化成了一个戏剧场面。她们的脸上显出疑惑不解的神气,仿佛在问她“怎么啦?”

达克尔斯倚在门柱上,无声地张开了嘴,话却没有说出来。她的喉咙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她整个的下颚在止不住地发抖,舌头粘在了口腔的上面,双眼却在向她们发出恳求。她们看着她发抖一直过了好几分钟。当声音终于从她口腔中发出时,却显得很平静,只是微微有点吃惊:

“是法伦,她死了。”

她就像一个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一样微笑着,极为耐心地解释:“有人谋杀了法伦。”

房间里面空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她们已经一齐冲出走廊,只留下她一个人。水壶尖叫了起来,壶盖在水蒸汽的冲力下上下噗噗着。她小心地关上煤气开关,皱眉想心事。然后她慢慢地,就像一个被赋予了重大任务的孩子一样,拿下了茶叶罐,那只精致的茶壶,以及配套的茶杯和茶碟,轻轻哼着歌,为法伦准备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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