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其它的学生她很快地扫了一眼,只见一个安静的,戴着眼镜的女孩,她有一张长相平凡但聪明的脸。比勒小姐对她的直接反映是她会很高兴让这样一个女孩在任何病房里工作。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深色皮肤,紧绷着脸的女孩,脸上化妆过浓,并明显摆出一副对示范教学不感兴趣的神气。相当一般,比勒小姐想。比勒小姐喜欢使用这类不太时尚的形容词并且准确地知道她使用这些形容词的意思,用起来泰然自若,这一点也曾经令她的上级尴尬过。她常说的一句话“女总监收到一个模范的女孩”意思就是她出身于受人尊敬的中产阶级家庭,受过良好的中等学校教育,她穿的短裙起码要长过膝盖,对于当实习护士的荣耀和责任有清醒的认识。班上最后一位学生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她那头亚麻色的头发戴在帽子里,帽沿低低地压在她的眼眉上,这是一张生气勃勃具有时代感的脸。比勒小姐想她太漂亮了,足可以上一幅征兵招贴画,但不知怎么地,这却是她最不会挑上的一张脸,正当她在思考这其中的理由时达克尔斯小姐的陈述已经讲完了。
吉尔荣护士长说:“那好,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病人术后的问题,她已经严重营养不良,此刻还不能正常进食,那便意味着要做什么?请问,护士?”
“通过插胃管或是从直肠喂食,护士长。”
回答问题的是那个深色皮肤,面容阴沉的女孩,从她说话的声音里听得出来她在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不作出任何热情或甚至是有兴趣的表示来。肯定是一个不招人爱的女孩,比勒小姐心想。
学生中发出一阵低语,吉尔荣护士长扬起眉毛,表示疑问。那个戴眼镜的学生说:
“不能通过直肠进食,护士长。直肠无法吸收足够的营养,只能通过口腔或是鼻腔插管进食。”
“说得对,戈达尔护士,这正是外科大夫为斯托克司太太开的医嘱。请继续说下去,护士,讲一下你的每一个步骤。”
双胞胎中的一位将将推车向前拉了一步,将盘中的所需器械一一展示;装有小苏打混合剂的药罐,苏打水用来清洗口腔和鼻腔,聚乙烯的漏斗和装在上面的八英寸长的管子,连接器,润滑剂放有压舌板。舌形镊子和张口器的肾形碗。她拿起一根雅克式食道管,它摇摇晃晃地悬挂在她那长有雀斑的手上,像一条令人恶心的黄色的蛇。
“很好,护士”,吉尔荣护士长鼓励道:“现在开始喂送。你要给她喂什么?”
“就是热牛奶,护士长。”
“假设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病人呢?”
双胞胎犹豫了。
“我们可以加上可溶性蛋白质、鸡蛋、维生素制剂和糖。”戴眼镜的学生果断而平静地说。
“对的,如果喂管时间要超过48小时,我们必须确保所喂饮食有足够的热量,蛋白质和维生素。食物的温度你打算保持在多少度?护士?”
“接近人的体温,38℃,护士长。”
“对的。现在由于你的病人意识清醒,能自主吞咽,我们打算从口腔给她进食。不要忘了鼓励你的病人,护士。向她简单解释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记住这点,姑娘们,在没有向病人交待清楚要做什么之前不要开始做任何护理步骤。”
比勒小姐想她们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到现在为止,这一点应该已经知道了。这对双胞胎照道理应该足以能够轻易对付一个真正的病人,现在却发现很难将她的护理步骤向她的学友解释。她努力压抑着喉中要发出的格格笑声,向躺在床上僵硬的人低语了几句,几乎是将食道管强行推入她口中。佩尔斯护士仍然死死地向前盯着,用左手去摸那根管子,将它向她的口中送去,然后闭上眼,开始吞咽。她喉部的肌肉一阵痉挛抽搐。她停止呼吸,又开始吞咽。管子变短了,示范室内鸦雀无声。比勒小姐知道自己感觉很不舒服,但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在一个学生身上这样进行插管实验或许不常见,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在一家医院里更常见的做法是由医生来插管,而更有可能由护士担任病人的角色;从自己身上相互了解总比从一个病重的病人身上了解情况要好一些,再说示范模特用来代替活人并不能达到真正令人满意的程度。在她自己的护士学校里她就曾经扮演过一次病人,那时她就发现吞咽那根管子比预想中的要容易。她用一种下意识的同情看着佩尔斯护士的喉部在吞咽着,抽搐着,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年,她仍然清楚地记起当年的情景:当管子滑过柔软的腭部时感到一股突然的寒气,对于管子的易于吞咽微微感到吃惊。但是那个躺在床上白着一张脸,僵硬的人身上有着某种悲哀和不安的东西,只见她双眼紧闭,像一个婴儿般地啜吸,那根细细的管子向上引着,扭曲着,就像是在她嘴角上蠕动的一条蠕虫。比勒小姐感觉到她正在观看一场毫没来由的受刑,这整场示范教学就是一场暴行。有一刻她不得不压抑住一种要提出抗议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