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十岁前所居住的地方。
清水镇的空气和氛围和十五年前一样令人窒息。
风中卷着薄沙,吹得脸干涩发疼。
我握紧了杨畅的手,他也用力地反握着我,可是表情却和我完全不一样。
他显得异常的兴奋,眼中闪耀着好奇的神情。
“好厉害!”这就是他的评价, “我想像过一千次一万次,你知道吗?城市里怎么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致,小镇中居然有私人开设浴场―――你们家真的好厉害!”
我面无表情,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厉害的?就像别人开饭馆、理发店,还不就是做生意赚钱嘛。”
“那怎么一样!”杨畅激动地指着眼前的建筑,“虽然这里只是个浴场,但却是整个清水镇惟一的浴场,几乎每天每个人都要来一次这里。”
我觉得无聊,“清水镇的人口总共不超过一千人,加起来相当于城里一座小学的人数,就算全到这里来了又怎么样?而且照你的说法,全镇人身上的污垢每天都累积在这里,还不够恶心吗?”
杨畅愣住了,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我的罪恶感又来了,似乎我的尖锐刻薄再一次伤害了这位天使美好的心灵。于是我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因为我真的不是很会哄人。
杨畅一把拉起我的手,“好啦,好啦,反正我也习惯了。天快黑了,我们进去吧!”
他拉着我绕到了浴场的后门,不远处装着三个管道,专门排放污水。下面的水沟常年累积着苍蝇和镇上人们的毛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显然这种臭气让一向随遇而安的杨畅都受不了。他微微皱起了眉,敲门的力度比往常大了不知多少倍。
门“喀嚓”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中年妇女未施脂粉的素脸。
我望着那张脸,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她却先认出我来。
“陈雪?”
“嗯。”我只好答应,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她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头发规整地盘在脑后,整个人像一座冷冷的雕塑。
“您是陈雪的大舅妈吧?我是杨畅,陈雪信里跟你们提起过的,您好。”
杨畅伸出手去。
我在一边羞愧地恍然大悟,自己的亲戚自己却认不出来。
做人也是够失败了。
大舅妈望着杨畅伸出来的手,半天也没反应。杨畅有些尴尬,我皱起了眉头。
好半天大舅妈才回答:“对不起哦,我刚刚在洗浴池边擦地板,你们知道,那个比较脏……”
大舅妈的手在围裙上蹭啊蹭的,杨畅倒是松了口气,对她笑了笑便收回了手。
“那你们快点进来吧,陈雪她外公不在家,先见见两个舅舅和两个表妹。”
大舅妈转身走在了前头,我跟进去,杨畅走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关好门。
我们进屋后由大舅妈带着直接从狭窄的木质楼梯上到二楼,陈年旧木在脚下吱吱作响。
苏家的旧楼在我曾祖父那一代便建成了。
那时候正是苏家最风光的年代,曾祖父是浙江上虞人,做水产生意起家,发迹后举家搬到上海,享受到了上海滩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清水镇也不是现在这样,东区有一座茂密森林,常年春暖花开。曾祖父为了显示自己的财富,选择在这里盖起一座避暑山庄式的温泉浴场。
到了祖父这一代,新中国建成,人民当家作主,苏家却因之前动荡的局势一夜间败落,很无奈地举家迁至清水镇。不久之后,东区的森林起了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树木烧光了,东区那边的人也烧死了一半。
黄沙不时袭来,清水镇如同干涸的沟渠,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生机。
苏家的天然温泉自然也逐渐消失了。祖父将整座建筑翻修,来来回回地绕了数不清的通水管道,一楼建成了浴场,苏家的人全部搬到了二楼。生意倒还不错,足够维持生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