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中“陈君学问确是可靠,且时时努力求进,非其他国学教员之身(?)以多教钟点而绝无新发明者同也。”
39左起第3行“且一年以来,为清华预备功课几全费去时间精力。”
50右起3-4行“在他人,回来即可上课,弟则非休息及预备功课数日不能上课。”
51左起第3行“弟虽可于一星期内往返,但事实上因身体疲劳及预备功课之故,非请假两星期不可。”
206中“因弟在此所授课有‘佛经翻译’一课,若无大藏则征引无从矣。”
羡林按:30年代初,我在清华旁听先生的课听的就是这一门“佛经翻译文学”。上面这一段话是在1938年写的,中间大概已经讲过数次;然而他仍然耿耿于没有《大藏经》,无从征引。仅这一个小例子就足以证明先生备课之认真,对学生之负责。
根据我个人的经验,虽然有现成的讲义,但上课前仍然必须准备,其目的在于再一次熟悉讲义的内容,使自己的讲授思路条理化,讲来容易生动而有系统。但是,寅恪先生却有更高的要求。上面引的资料中有“新发明”这样的字样,意思就是,在同一门课两次或多次讲授期间,至少要隔上一两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在这期间,可能有新材料出现,新观点产生,这一些都必须反映在讲授中,任何课程都没有万古常新的教条。当年我在德国哥廷根大学读书时,常听到老学生讲教授的笑话。一位教授夫人对人发牢骚说:“我丈夫教书,从前听者满堂盈室。但是,到了今天,讲义一个字没有改,听者却门可罗雀。”言下忿忿不平,大叹人心之不古。这位教授夫人的重点是“讲义一个字没有改”,她哪里知道,这正是致命之处。
根据我的观察,在清华大学我听过课的教授中,完全不备课的约占百分之七十,稍稍备课者约占百分之二十,情况不明者占百分之十。完全不备课者,情况又各有不同,第一种是有现成的写好的讲义。教授上课堂,一句闲话也不说,立即打开讲义,一字一句地照读下去。下课铃声一响,不管是读到什么地方,一节读完没读完,便立即合上讲义,出门扬长而去。下一堂课再在打住的地方读起。有两位教授在这方面给我留下的印象最生动深刻,一位是教“莎士比亚”的,讲义用英文写成;一位是教“文学概论”的,讲义是中文写成。我们学生不是听课,而是作听写练习。
第二种是让学生读课本,自己发言极少。我们大一英文,选的课本是英国女作家Jane Austin的Pride and Prejudice(《傲慢与偏见》)。上课时从前排右首起学生依次朗读。读着读着,台上一声“stop!”学生应声stop。台上问:“有问题没有?”最初有一个学生遵命问了一个问题。只听台上一声断喝:“查字典去!”声如河东狮吼,全班愕然。从此学生便噤若寒蝉,不再出声。于是天下太平。教授拿了工资,学生拿了学分,各得其所,猗欤休哉!
第三种是教外语的教员。几乎全是外国人,国籍不同,教学语言则统统是英语。教员按照已经印好的教本照本宣科。教员竟有忘记上次讲课到何处为止者,只好临时问学生,讲课才得以进行。可见这一位教员在登上讲台之一刹那方才进入教员角色,哪里还谈到什么备课!有一位教员,考试时,学生一交卷,他不看内容,立即马上给分数。有一个同学性格黏糊。教员给了他分数,他还站着不走。教员问:“你嫌分数低了,是不是?再给你加上五分。”
以上是西洋文学系的众师相。虽然看起来颇为滑稽,但决无半点妄语。别的系也不能说没有不备课的老师,但决不会这样严重。可是像寅恪先生这样备课的老师,清华园中决难找到第二人。在这一方面,他也是我们的榜样。
不请假
教师上课,有时因事因病请假,是常见的事。但是,陈寅恪先生却把此事看得极重,我先引一点资料。
50左起第4-8行“但此一点犹不甚关重要。别有一点,则弟存于心中尚未告人者,即前年弟发现清华理工学院之教员,全年无请假一点钟者,而文法学院则大不然。彼时弟即觉得此虽小事,无怪乎学生及社会对于文法学院印象之劣,故弟去学年全年未请假一点钟,今年至今亦尚未请一点钟假。其实多上一点钟与少上一点钟毫无关系,不过为当时心中默自誓约(不敢公然言之以示矫激,且开罪他人,此次初以告公也),非有特别缘故必不请假,故常有带病而上课之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