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知青父母(3)

女儿的呼声像箭一样刺痛着章大姐的心,她不敢耽搁时间,怕女儿在陌生的地方有个三长两短。

“怎么才走三天又回来了呀?”当她跨进哥嫂家时,嫂子一脸的惊诧。

章大姐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顺口说怕孩子在这儿呆不惯。

“怕是在我们这儿受苦吧?真是笑话,在北京好好地住着,难道还赶不上山西那个穷地方呀?”嫂子拿话挖苦道。

章大姐脸上赔着笑,心里却阵阵作痛。她走进女儿的那个楼外搭的小棚,一股扑鼻而来的气味让她无比恶心。“这孩子,大热天的,也不知冲冲澡?咋啦,身上怎么那么多红斑?虫咬的?”

“妈――呜呜呜……”女儿哇的一声,扑在母亲怀里哭得两肩都在颤动。

“她们什么都不让我……等我洗澡时就说换煤气怎么怎么不容易,我说小屋蚊虫多有没有蚊香点一下,她们就说山里来的人,皮肉都像树板似的,还怕小蚊小虫?一次我来例假,用了一下表姐的舒而美,她就骂我说你也配用这?我就只好等她们用完后扔在厕所里偷偷捡起来洗净,然后在这小屋里阴干后再自己用……妈,你带我回去吧,我不想在北京上学了……”

“啪!”母亲有力的粗手掌打在女儿的脸上。“你敢!”章大姐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那重重的巴掌仿佛打在自己心头。

她左思右想,决定让孩子搬出舅舅家。可是到哪儿去呢?她找到居委会,居委会说这事她们管不了,再说你们父母都不在北京,孩子就得有监护人负责,其他人谁都担当不起。

无奈,章大姐想起了几个中学同学,可是多少年没有联系了,她凭着依稀的记忆,找到了这些同学的家。当她推开老同学家门时,几乎没有一个人还能认得出她这个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山西大妈”的二三十年前的老同学了。

几番诉说,几番眼泪,老同学开始伸出了友谊之手。有位在国家机关当处长的女同学说她可以从自己的下属那儿借间库房给她女儿暂住。“不过北京社会治安比较复杂,我不放心你女儿一个人住在那儿。”老同学说。

“有我陪她呢。”章大姐随口说道。

“这就好。”老同学放心了。

章大姐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怎么陪女儿呀?

事情已经没了退路,不这么着,孩子就得重回山西,永远别在北京读书了。不不,章大姐咬咬牙,说什么也要让孩子能替自己回到北京,能读上大学!

为了保证能供孩子上学,她必须在北京找份活干,为此她托人办了个卖菜的执照。每天都得四五点钟赶到大钟寺市场去批发,然后蹬车回城里的固定摊位。不管刮风下雨,必须天天出门。但天天出门并不一定能把菜卖掉、赚到钱。有一个夏天,章大姐想着要给女儿交下学年的学费,就跟着人家多进了些西瓜,哪知一进货就下了几天雨,好端端的西瓜转眼烂成了一锅粥。一着急,章大姐连发了三天烧,卖西瓜没赚钱,住院看病反倒付出了三百多元。气人的事还多着呢,有一次卖菜时,一个男人明明给的是一张十块钱票,章大姐找还他四元八角后,那人就大叫大吵起来,说章大姐有意赖他九十元钱,开口就骂:“你们卖菜的这些外地人就知道黑北京人!”章大姐有口难辩。

最令她伤心的是,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北京人看待,那种受歧视的点点滴滴,使她从此放弃了卖菜生意。

后来她又当过环保员,扫过街,管过十几个厕所,甚至还干过谁也没有听说过的其它好多种北京人不会相信、也不会注意的活。“北京城里,只要你能说得出的脏活累活,几乎没有我没干过的。”章大姐说。

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女儿能在北京上学,能考上大学。像所有家长一样,她更担心自己的女儿成绩跟不上,她也尽自己所能帮女儿。没有钱买辅导资料,更没有钱请得起家教,她便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办法。比如她主动到开高考辅导班的学校义务打扫庭院,跟那儿的门卫师傅和上课老师搞好关系,一次又一次地帮助那些听课的孩子们热菜买饭,然后求人情从老师和孩子手中借一本辅导教材或者听课记录,再回家一个字、一道题地为自己的女儿抄下来,第二天再还给人家。章大姐说她在女儿后来上高中的三年里,曾经到不下十几个高考辅导班当过义务工,也常常利用休息时间,一整天一整天地蹲在书店里帮女儿从《海淀考王》等众多高考参考新书上抄下复习题。最后连不少书店的员工都认识她了,也就例外地允许她进行“现场盗版”……

那年9月,当章大姐把女儿送进大学校门后,她已经身患多种疾病,本该留在北京这样医疗条件好的大城市看病,但她没有,她怀着对还在山洼洼里辛勤劳作的丈夫和儿子及那个属于她的家的一片眷恋之情,回到了山西,重新拾起了赶毛驴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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