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抱怨北京人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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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都听外地人抱怨北京人的废话,我以为这是一种传统,就是热情加无聊造成的,所谓热情,是一种遗传,从关外带进来的,外地人嘛,到了汉人地盘来做主,总得显得大器些,难免就热情,至于无聊,那是因为吃也没什么好吃,玩也没什么好玩,所以,好不容易见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能浪费吗?两方面这么一凑,当然就废话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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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一边多废话,一边又偏偏不耐烦,根本不想对外地人或陌生人多说一句,嘟噜着嘴听不清报的站名,瞎喏喏不想给你服务的售货员,总之,他们既像是没有睡醒,又像是心如死灰,还像是积攒着一肚子坏水。总之,好像你前半生就欠着他一个什么宝贝,或者,他高贵得就一直等着你去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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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方的废话是跟它的主持人数量相关的,这是我流浪多年发现的一个道理,到了北京就把这道理又上升为真理,因为北京的电视台最多,主持人也最多,都是一个职业,都要取悦观众,哪有那么新鲜的话啊?于是,只有废话不缺,而把废话说得好的就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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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北京人说的北京土话去掉京味儿,就成为了普通话,可这样就没了京味儿,北京人可不愿意丢掉这个。听他们京腔京韵地说话,常常都觉着很有趣儿,当然,他们的废话和屁话除外。随便记下些他们的日常口语吧:说“不重视”一般用“仨瓜俩枣儿”,说“胡同串子”意指“游手好闲之辈”,“肝儿颤”是说“气愤到了极点”,“丫挺儿”是骂人“丫头养的”,而要说“做事”、“西瓜”等字则把后一字读轻声,然后就是像离不了的甜酱一样地使用儿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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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人大概室内生活太多,磕头又太久了,所以多礼,贩夫小卒也一样,讲个道理,说个章法,都是满族旗人规矩,按着等级来的,大概刚见着汉族文化,有点先自吸收的喜不自胜。“动止中节,一言一行都有尺寸管着,却又极自然,似乎不假约束―――也是传统社会做人的理想境界,到了这境界,礼仪行为即艺术化了。由技术而艺术,极人工反近天然,做人圆通之至倒令人不觉其圆通。‘礼’于是成了‘其人’的一部分。”(赵园《“北京人”种种》)

礼,慢慢就成为了知识,也就流于了世故,虚假。所以,北京人讲求“自幼就深知主人们的眉眼高低,言语轻重,且熟谙京中各府邸之间的远近亲疏,丝络瓜葛”,在普通人和流风上的表现,当然是要“懂场面儿”、“会维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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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骂人不待见,何为“待见”?是说太监领着臣下去见皇帝,是被带着去的,多容光啊!那么不待见呢?就是自己去,没有太监跟班,总之,用的是皇上的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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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遇到过一个卖坦克的骗子,给我看了文件,红头的。说坦克是过了服役期的,主要用来改作民用推土机。我要不起坦克,他又重点向我推荐大炮,说是当年打国民党的,打雨肯定没问题。他连续给我降了三次价,我都没敢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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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的热情很夸张,路遇着拉呱,风筝一样地往天上放着,眼睛眯着,听得仔细、专注极了,这专注还表现在一件事说10次,搞不清是他脑子有问题,还是他当你脑子有问题;或是,你不知怎么就被他弄得脑子也有问题。总之,你只要跟他站一起了,就有义务听他把话说完,可那话头通常也像他手上的风筝,放上去一点,又收回来,再放,再收,还放,还收,可谈的那事情就一直在天上那么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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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个有着贵族传统的地方,古来形成的贵族文化圈,这圈是由皇城、内城、外城,一圈一圈地围起来的,由皇室和朝廷大员派生而出的一族,吃龙肝凤脯,衣绫罗绸缎,戴珍珠宝玉,住豪宅大院,出入有华丽的轿子等候,进门有丫环香软的小手服侍着,他们是金枝玉叶,是钟鸣鼎食之家,是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享受荣华富贵的贵人;次一圈的是官僚文化圈,有点像柏杨说的酱缸,是一种“奴才政治,畸形道德,个体人生观和势利主义”的混合体,在这种环境生活既久,自然产生一种苟且心理,一面是自大炫耀,另一方面是自卑自私。他们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所以,走路要摇摆,路遇要哈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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