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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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过松江华亭,这地方实则还有一个人,如果是他成为上海人的精神之父,情况又会朝向什么方向呢?也许与今日就大异其趣了,但可惜的是,他死时太小了,不足以当得父亲之任,而且死的时代又靠得太后了。此人就是抗清的小将夏完淳,被捕后毫无惧色,大骂汉奸不止,所留《南冠集》悲怆凄烈,绝不是今日上海的那些风花雪月可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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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确实是有着很浓的洋风气的所在,外滩一带的欧洲古典风格的建筑群素有“万国博览会”之称,这也使得上海很有文化底蕴似的。洋人带给了上海人太多东西,因为这地方就是一个最早能大规模跟洋人接触的地方,很多种语言,很多种肤色杂汇于此,这跟一个从僻远边野进城的乡民炫耀的资本差不多,卫慧也许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人都该去锻炼身体。我想,其逻辑大致是这样的:中国人跟在洋人屁股后边干了太久的事,受气也是提面子的事,毕竟,洋人是从更“文明”的国度来的,这个上海人还是有鉴别的,外国人走了,轮到上海人自己抖起威风来。因为早先什么都见识过了,一切都照着外国的规格来,面子能撑到多大就是多大,所以卫慧有她骄傲的道理。

也因为有着这个底子,时装风潮、游乐方式,或者吃穿用度吧,上海天然地就该引领全国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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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最好说清楚点,这个被称为“世界万国建筑博览会”的临江大道,始建于1845年,当初主要是海关银行、洋行报馆、港口码头、饭店总会的集中地,今日的外滩还主要是以此为基础,并成了上海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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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前后两次到上海拍就的照片与画片上的老上海反复比较着,指认着它的神秘,亲近着它的独特―――这是我热爱上海的主要方式。

有些地方现在已不能去,当年也去不了,但你总是想去,那是一种寻找与融入的冲动,比如那个由英、美租界结合而成的公共租界和独立的法租界,进入它就是进入旧上海的一百年时空。西风滋生,洋气蔓延,各种高视阔步的洋人,跑马飞车,各种巴洛克式、新古典主义、早期现代派、折中主义的“万国建筑”杂陈其间,洋橱窗洋文洋货,路牌、店招与广告,这一切都把五洋杂处的大上海交融成了一个真正的国际性大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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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模仿老上海赚钱的电视或电影都学会了《夜上海》,这是那个年代的声息,是那个年代喉咙里的渴望,那个年代的心跳,舞榭歌台,红灯绿酒,声色流波,窄窄的嗓音,尖细的唱针,就为着在半明半暗的夜晚,给不尽的情欲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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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教会了人们享乐,“不到大世界,枉来大上海;淳淳海派风,浓浓上海味。”这说的是号称“远东第一游乐场”的“大世界游乐中心”,它曾给几代中国人带来奇妙体验、童年幻想以及对城市的憧憬。戏剧、木偶、皮影、杂技、魔术、哈哈镜、小吃……你能想到的玩乐都能在此找到。想想,在中国,在近代,还有什么盛况堪与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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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杂志,老封套,《良友》,或是旧上海月份牌,或是香烟、肥皂与花露水的广告,图片上的女子大都一例的短袖,雪白的臂膀,明眸俊秀,体态娇媚,仿佛侧着身只为着要把你往她怀里引。她的袍角是生着风的,她的嘴角是微微笑着的,她的眼波,则定是斜斜地飞来,想把你勾着的。许多人就是从这些老广告女郎开始爱上上海的。

我的情况也差不多,可是,一到上海,我却只顾着寻找最现代的风情―――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扑面而来的,容不得躲闪,也不需矜持,你的视线就在它的色彩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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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历史,总是就近地引诱着你,逼使着你去尽可能地了解它。

旧上海多黑帮,多灯红酒绿,多男女浪漫,多欲望纠缠,合在一起,就是上海风情,《花样年华》、《情深深,雨蒙蒙》、《像雾像雨又像风》以及更早的《风月》、《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胭脂扣》、《红玫瑰与白玫瑰》、《半生缘》、《日出》《海上花》啦,都是用来怀旧的,或是在某种意义上意淫的。

于是,张曼玉、巩俐、梅艳芳、陈冲、叶玉卿、周迅、赵薇,一人一个上海,或露个虎牙,或扭个腰肢,或涂个红嘴,或抛个媚眼,或亮个乳沟,或脱个半身,或剪个开衩,都是欲望梦想中上海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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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开衩的旗袍是上海的招牌。有人说它是一种厚重的、老于世故的美,“细瘦浑圆的衣型下最适合包裹一颗受着欲念和矜持双重煎熬的心”。不错,是这样的,胡蝶要把它改良成从旁边开衩,大概鲁迅是知道的,所以,要顺着开衩往大腿根部一点一点地递进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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