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我赶快返回,在作协后院里去找他。
果不然,他就坐在靠墙根的那一把藤椅上,已经静静地眯缝着眼睛,睡得正甜正香。
我走到他跟前,轻轻地喊了声:“王老师。”
他慢慢抬起头,说:“工人们都走了?”
“都走了!”我说,“快上屋里去,你怎在这儿就睡着了?”
其实,他并没有睡着,而是他感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听了我的话,很艰难地同我一起上了三楼,开了他房门上的锁,走进去,左右观赏了一番。
他此时有些高兴,对我说,“装修得不错,速度也不慢,就不知家具什么时候才能做起,明天我打电话问一下。”
说着,他又仰躺在沙发上说:“哎呀,一满不行了,为吃一顿小米稀饭,险些把人累死,光去政协的路上就歇了三歇。“
“歇了三歇?”我惊讶地看着他,仿佛我面前的他并不是路遥,而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
“唉,完了,一满不行了。”他很伤感地唉叹着。
于是,我就想,他这么壮实的身体,怎么一下就会垮下来呢。陕西省作家协会距政协能有几步路,可他却在路上要歇上三歇,可想而知他的体力状况达到了怎样一种程度。
因此,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他说:“光为吃小米稀饭,你就再别跑那路了,我把煤气灶搬在阳台上支起来,既可以烧水,也可以做小米稀饭吃。”
“这是好办法。”他说,“咱和远村一块做的吃。”
于是,我和远村很快就把煤气灶搬在阳台,作为他装修房间的一个临时厨房。
那时,路遥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10
那是1992年8月14日下午4时许。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现在我已无法说得清楚了。
然而,让我记得清楚的是这天的古城西安依然炎热无比。在这时候,人们很少上街,我钻在阴凉处像躲避瘟疫一般地躲避直射的阳光时,突然得到路遥患病住进了延安地区人民医院传染科的消息。
我听到这一消息,心头不禁一怔。在他即将离开西安的那天夜里,他来到我的办公室,让我把他房子装修好,他去延安休息10天时间就回来,如果有什么事,他会马上打电话给我。
没想到他刚去了几天,电话真的打来了,而且他确实住进了医院。
我知道他一定病得不轻,不然他是不会倒下的。早在7月那次,他发高烧达39度了还没有倒下,这次的情况恐怕更加非同往常了。
于是,我匆匆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日用品,带好了他所要的10套《平凡的世界》和一些衣服,在8月15日上午9时许到西安火车站,乘坐刚刚开通的西安至延安的那列火车去了延安。
大约在下午7点左右,我就到了延安火车站。便坐了一辆小型面包车赶往延安地区人民医院。
那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街道上的路灯发出淡黄淡黄的光,唯有楼上的一些灯光一片雪亮。
我在延安地区人民医院的大门口下了车,就急忙朝传染科走去。
此时,传染科门口有位姑娘看着门,当得知我是陪护路遥的人时,二话没说,直把我领到路遥住的病房。
她推开门,说:“路老师,你看谁来了?”
他听到这一喊,侧躺着的身子一下转过来,看见我,有些激动地说:“哎,是你,世晔。”
他说了这一句,眼泪就涮涮地流下来。
我想劝他,然而此时又无话可说。
看到他很悲伤,我也很悲伤。
他伸出手,很想拉住我。但是,我看到他那悲伤的样子,本想扑上去抱住他,却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使他更加悲痛伤心,只好陪着他淌下了几滴眼泪,便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沙发椅子上发愣。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住的病房。房很小,光线很暗,房子里的空气也很不好,有一股味,让人闻了感到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