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宇: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节选)(2)

我给了他纸和笔,他便一笔一笔地算开了。

转角沙发,估计得1400元

录像机,估计得3800元

低柜,可能得1200元

衣柜,估计得1000元

饭桌,可能得800元

椅子,得花800元

电淋浴器,得600元

煤气灶,脸盆抽油烟机……

装修房子共需要8千多元。

……

这一算,可把他算乐了。

他憨厚地张开嘴巴,笑吟吟地说:“哎呀,我日他妈的,得花这么多钱。”

“嘿!”我笑了一下说:“那点钱对你来说是牛身上拔了一根毛。”

“唉,你也不了解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

他又说:“人们谁也不了解我,我知道。我听我妈给人说,我家路遥,吃饭用的是银碗,桌子也是银的,红格艳艳的红地毯从楼上直铺到楼底,你们要见我家路遥,可难哩,楼底下有两个站岗的,都拿着矛子,还有红缨缨……”

我笑得淌下了许多眼泪。

他也乐得直抹眼泪,又说:“你看我妈,一满老憨了,说那些话。”

说笑间,他又递给我一支烟,说:“其实,我怎能有那么多的钱。”

“那你没钱就别装修了。”我说。

“不装修不行,”他说,“你不知道,林达已经在北京联系好了单位,这回她从北京回来,马上就要和我办离婚手续。这样,孩子连娘也没有了,我要给她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她心灵上能够平衡一些。”

“唉,你们真是……”

“没办法。”他说,“我给她说,咱们都是40多岁的人了,凑合几十年就没事了,可是人家不行。”

“不行也好。”

“好个屁。”他有些不满我的看法,“婆姨也没有了,还好。”

我看他不高兴的样子,再没说什么。

此时,我想,有人说路遥和林达关系不好,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不然,他对林达要离婚的事会这样懊丧?

其实,内在的奥秘唯有他自己清楚。

时间在匆匆地飞逝。

他十分忧郁地在房子里踱着步。

不一会,他问我:“现在几点了?”

我说:“快12点了。”

“噢,日他妈,一天过得真快。”

我看了看他,问他:“你是不是又饿了?”

“饿了也没什么好吃的。”

“如果饿了,咱再做小米稀饭吃。”

“能行。”他笑着说。

也许,你一定以为路遥很贪食。其实,根本不是。但是,对于吃陕北的小米稀饭、洋芋馇馇,他似乎有些贪食,只要你给他吃,别的山珍海味他都可以不吃。

也许这是他从小吃那些随茶便饭养成的习惯。

于是,他对我说:“我在院子里散一会步,做好叫我。”

我说:“好,做熟我叫你。”

路遥从门里走出去了,我急忙翻弄着从陕北捎来的小米、黄豆钱钱、豆子之类的原料。

然而,仅仅有这些不行,还需要锅子和碗。去哪儿找这些呢?更何况是在晚上。

此时,我想起远村,他那儿有些东西。

于是,我又去远村那儿敲开了门,对他说:“路遥饿了,可能有一天没吃饭,他想吃小米稀饭。”

“那咱做。”远村说。

就这样,我和远村在夜深人静的12点,开始做饭。

院子里很静,没有人走动的声响。

此时的路遥,在东边破落的庭院里轻轻地来回走动着。他是在逍遥地散步,还是在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人们都知道,路遥是一位很少敞开心怀叙述他内心一切的一位面部表情冷峻、极少言语的作家。他的欢乐和悲伤只有为数很少的几个朋友才能知道,在别人看来他信佛是一个谜。

小米稀饭做好后,我推门走出院子去找他,看见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他呆呆地同树站为一体,只有手中的烟头仍然闪着忽明忽暗的一星点儿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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