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雷:男儿有泪(节选)(2)

看着王卫国惊异的目光,谷溪说,后来读书多了,就知道得多了,记得多了,连裴多菲的诗都能背出来:

今天你用头抵着我的胸脯,

明天你能否用头抵着我的新坟,

说:我爱你!

谷溪才念了一句,就看见王卫国的眼睁得大大的,闪着亮亮的光。他说:“你先停住说,让我把这句诗记上。”

“你又要给林琼姑娘写情书用?”谷溪问。

王卫国笑着默认了。

谷溪问:“你们亲口了没?”

他说:“没。”

“瓷脑!”谷溪骂他,他只是憨憨一笑。

其实,当时林琼只是喜欢他。三十年后,林琼告诉谷溪,那时她“确实举棋不定”。但王卫国铁了心,只爱这个“林妹妹”。煤城招工,他和林琼都被大队、公社推荐到县上,指标有限,他就背着林琼把自己的指标让出来,让林琼先进工厂。

谷溪问王卫国:“不怕她把你撇了?”

王卫国说:“为了林琼,死也值得!”

王卫国回到他的郭家沟给大妈说,他要几斤棉花,大妈问要棉花做什么,他不说,大妈就把棉花包起来给他,他背到城里,用他的路线教育积极分子的每月18元生活补贴,扯了布,缝成新被新褥子,连同他的心一起托一位好友带给他心爱的姑娘……

荞面圪坨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

百灵子过河沉不了底,

忘了娘老子忘不了你,……

爱唱山曲的王卫国,一边反复吟唱着这些凝和着深情蜜意的曲儿,一边又迎接着另一次严峻而炽热的斗争……

全国开始清查“文革”的三种人。有一天,革委会的军代表来到了二排18号窑洞,当着曹谷溪的面,对着“文革”中当过一派头头的王卫国宣布一个文件:经县革委会核心领导小组研究决定,停止王卫国的县革委会副主任职务,进行审查。

世界上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本来,林琼对王卫国停职审查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或者说并不十分在乎。她只是写信给内蒙插队的女友征求意见,想不到那位女友不等林琼同意,便代写了断交信给王卫国:林琼的家人不同意你与她的事,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你和林琼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船破偏遇打头风。风云一时又无比倔傲的王卫国这一次可是从崖畔上掉到沟底底了。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得志而又突然中道崩阻的失败者,难以承受这种风云突变的打击。在二排18号窑洞里,他哭了,哭得肝胆欲裂,鼻泪四流……

这是谷溪第一次看见路遥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他点了一支劣等烟吸着,等着这位年青朋友尽情宣泄。末了,他扔了烟头,讲起自己的故事。

谷溪讲完了自己的爱情故事,然后语气铿锵地对路遥说:“一个汉子,不可能不受伤,受伤之后,应该躲到一个阴暗的角落,用舌头舔干身上的血迹,再到社会上去,还是一条汉子。那个熊官能当就当,不能当算球了,又不是咱老先人留下的,有什么撂不开的?女人也还有哩,又不是都死光了,不值得为这个哭鼻流水……”

这也许是在路遥感情历程中最重要的支持,是对一个敢于面对自己失声痛哭的朋友的直接回报。而此后,谷溪也许成了路遥紧急时刻最信赖的最愿意依托的人物之一。

在林琼姑娘插队的地方,还有一位姓林的北京女知识青年,那就是清华附中的学生,叫林达。林达与林琼从小在一个机关大院长大,关系十分要好。升任通讯组长的曹谷溪,把在公社担任妇女专干的林达调到自己的通讯组当干事,介绍她与路遥认识,他说路遥有多聪明,多有骨气,多有才气,目的是要林达做一位爱情使者,去游说林琼姑娘,让她与路遥破镜重圆。但是这么重大的使命,受到了路遥的抵制。他对谷溪说:“这件事就这么结束算了。我是一个一生都不会安生的人,谁知道以后还会闯什么祸?现在我的副主任官儿刚停职检查,人家就和咱不了,硬叫跟上我,以后如果遇到更大的麻烦,保不定还会吓成什么样子。算了,我这一生就不要女人了,死哩活哩,就我自个儿扛起来算了,别连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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