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和阿莱说话,谈及天意,他突然很单纯地抬头看着我说:“姐,其实天意是个好人,我一直当他是自家的亲哥哥。”我说:“是啊,是好人呢。”他用手指抠着桌角烟烫的小坑,忽而又抬头看我一眼,说:“姐,你知道吗,哥他喜欢你。”我被他的话噎得尴尬:“你不要瞎说……”他打断我说:“真的,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看得出来。姐,你要爱他,不要让他跑掉。他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没用的人,而我哥不是,他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阿莱细细的手臂比画出很大的样子。
我不禁低头浅笑,少年面前的世界竟然这样爱憎分明,透过劣迹斑斑的生活依然显出原本的颜色。想了一下,我说:“阿莱,你会唱歌么?唱个歌给我听听吧。”当时我脑子里想的是赶紧转移话题,或者觉得他说话声音暖暖的很好听。而当他开口唱的时候,这些念头都不见了,只有一段不厚实不响亮但蕴含着深深的甜蜜哀伤的歌声,在我耳朵和头脑里舒展开来。我觉得我的心长出了小小的翅膀,在他安静的歌声中苏醒,如初生的鸟儿,带上了全新的喜悦。
我突然站起身跑出门去,我要找到天意,阿莱有他的天赋,我们早该发现。
少年阿莱的歌声红遍了整条街、整个街区,最后是整个城市。来酒吧听他唱歌的人越来越多。阿莱顶掉了我的职位,我不得不改做侍应生。越来越多的人爱上了他的声音,无数心的翅膀为着这声音展开,重新充满柔和的喜悦。而阿莱站在人潮之上,仍是淡淡一张少年脸庞,眼睛微闭,细瘦的十指紧握住话筒,他还是他。
天意总是坐在角落里喝酒,偶尔看看阿莱,眼睛里露出宽慰的神色。我路过的时候他会抬头跟我笑一下,非常温柔的模样。我偷偷端详他安静的脸,晦暗的阴影把他的五官衬得像一尊石膏像,有细腻却肃穆的线条。不由得猜测他的年纪,是二十出头么,或者二十四五,甚至三十岁?我在这种猜测中微弱地难过起来,我对他是无法真正了解的啊,而心里面对他的欣赏和依赖,却一天天地多了。
有一天阿莱唱过歌,和我坐在算是后台的狭小屋子里说话。一个女孩子突然跑进来,对着阿莱挑起细而精致的眉眼,说:“小莱,我把你喜欢的那只耳环买来了。”然后很好看地笑了一下。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见阿莱把头摇了摇,伸手接过女孩手里的耳环,看着她说:“秋秋,你得回去,别来找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端详着那女孩,漂亮但并非乖乖女的样子,长头发绾了好看的发髻卡在脑后,裸露的肚皮上戴着脐环。阿莱沉默了一下又说:“秋秋你不要倔,陈晖不好么?待你不好么?”
“关陈晖什么事!”女孩把纤细的鞋跟一跺,吼道,“你就是个自私透顶的懦夫!”
阿莱没有反驳,反而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叫秋秋的女孩一下子没了言语,大眼睛忽闪了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很响的呜咽,扭转头摔门而去。
我碰碰阿莱的手臂。他却沉默不语地点上烟,一直吸,眼睛都没抬一下。我正惊讶于阿莱的无动于衷,却突然看见他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水。见我看他便别过头去。
我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头顶的灯光太刺眼。
我们都还是孩子,为何要背负那么多难过?
不该的。
再见到秋秋那个女孩的时候,是几天后一个下午茶的时间。天意与我在喝茶。阿莱出去了不见踪影。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很有力气,怒气冲冲的样子。天意说:“秋秋,过来。”她不情愿地走近。天意起身,说:“傻丫头,为什么还这样做?”他的声音有点儿抖。女孩抬眼看他,难过地叫:“天意哥,我不甘心……”天意放开她:“不甘心?阿莱的难处,又不仅仅在那一张合约上,你难道还不了解么?你现在还来找他……要他怎么做?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