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教区长住宅(5)

“我们在晨间起居室。”朱莉娅边大声叫着,边拽着他穿过了一条用玻璃围成的过道,这有点像一个大温室,只是里面什么东西都没种。到这里,不允许桑德福特再向前越步了,于是它只好耷拉着耳朵,躲进一个类似肥皂盒的箱子,默顿早已蜷缩在那儿打盹了。朱莉娅把弗雷德带进空空的厨房,墙上的钟滴答作响,灶台上摆着冰冷的烤炉。

“有什么吃的吗?”弗雷德问道。

“有些剩余的鸦肉馅饼和西米布丁,打算今晚凑合着吃的。虽然这些东西很不对胃口,但你也知道,我们是穷人家,只能吃这种乱七八糟的食物。”

“伯顿太太在哪里?”

“她在晨间起居室。我们都在那里。”

“可现在是下午,朱莉娅。”

“我们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干活了。你一定要来看看那个情形,我们现在根本不能移动任何东西。”

她们全围坐在桌子旁,他母亲和赫斯特,伯顿太太是专门从村里赶来煮饭和帮忙干活的。她们三个都在做针线,伯顿太太坐在缝纫机旁,脚踩着踏板。房间里到处是布料,紫罗兰色的、绿色的、白色的,那白色的布看上去就像是她们从故意切碎了的枕套中取出来的东西。她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布匹不时从她们的裙摆处扬起。朱莉娅俯下身子,伸展四肢趴在了一块紫色的棉布上。

“就是这个了,紫色代表正义。”

“我亲爱的弗雷迪!”费尔里太太说道,“看到你来,实在让我又高兴又诧异。”

赫斯特并不像往常那样冷若冰霜,她说道:“我想你能过来看看我们的杰作。这些都是妇女社会政治联盟会①的标志颜色。我们在为伯明翰市的示威游行制作横幅。他们说了,越多越好。”

“可是母亲,您对妇女选举权并不感兴趣,”弗雷德说,“我和您可是经常谈起这事的。”

“她现在关注了,我们都一样,”朱莉娅说,“这事你可对她做不了一点主。请上帝救助那些不得不去听你课的人吧。”

“一切都改变了,弗雷迪,”赫斯特说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大家都很认真对待这事,我们在《 每日邮报 》上看到了绝食罢工者的照片。”

“可你们平时从不看《 每日邮报 》。”

“我看的。”伯顿太太说道。

“伯顿太太会第一时间给我们看的,”费尔里太太说道,“报上有张可怜的少妇的照片,她紧闭双眼,张着嘴巴,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死了吗?”

“我们无从得知。”赫斯特说。

弗雷德看到布料上划出了各种字母,还有许多问号。

“人们不了解‘妇女选举权’的真正含义,”赫斯特接着说,“他们说‘如果女人们要这么折腾瞎闹去争取选举权,就让她们去争吧’。可我们只为一个问题写这些标语:‘你们会给妇女投票权吗?’她们要当面问问阿斯奎斯①:‘你们会给妇女投票权吗?’”

伯顿太太一直以来都把弗雷德当成是不懂事的小男孩,听了赫斯特的话,她就拼命地点头赞许,然后又重新开始踩起了缝纫机。这个机器不该发出这么大的噪音,他心里想着,一定是转轴的什么地方堵住了。他本该想法看看是不是能把它修好,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的话,他觉得自己就会显得像是个来帮忙的外人,而且好像在告诉她们,弗雷迪从大学里回来啦,特地来给你们干些小修小补的活。他独自愤恨不平地呆坐在那里,试图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我们必须干完,你明白的,弗雷迪,”朱莉娅说,“你不能做针线实在太遗憾了,所有的东西明天一定要全部运到伯明翰的。”

“你们怎么把这些东西弄过去呢?”他问道,“从布罗小站开往主教里兹中转站的最后一班车下午三点四十七分已经开走了。”

“怀特太太会帮着拿过去的。”

“怀特太太是谁?”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背井离乡之人,什么人都不认识。

“她有时会来做晚祷。天色一黑,她便会动身去伯明翰。她是自己开车的。”

“难道没有人想知道……”

“而且是潘哈德牌的。”

“难道没有人想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吗?”弗雷德在机器转动发出的巨大咔嗒声中抗议道,“我相信妇女应该得到选举权。我现在正处于弱势,因为如果我谈论任何其他事情,你们会认为我对女权运动不以为然,但其实我确实很认真地对待这次运动。我来这儿还要宣布一个决定,我想和你们大家都谈谈,尤其是父亲。我想告诉你们关于我做的这个决定。”

“你在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话。”赫斯特说。

“是的,但是我们得明白,他是不由自主的。”朱莉娅边说边用力地钉着和剪着东西。弗雷德以前从未看到这四个女人如此团结一致过。或许她们这份曾带给他安全感的爱护其实只是她们互相埋怨指责的附属产物罢了。对伯顿太太来说可能尤其如此,在他眼中,她一直是个值得信赖的牢骚满腹者,也是知己,一个曾用剩余的酥油面为他偷偷做果酱馅饼的人。

“父亲在书房吗?”他问道。

“当然啦,”朱莉娅说,“他是不会进来的,他知道我们都在干些什么,但他感到很害怕。”

弗雷德走进了父亲的书房。他并没有坐下来,也没有引用任何精心酝酿的观点,而是用只言片语直接为自己辩护起来。他握住父亲伸出的手,在炎炎夏日里,他感到一丝冰凉,但和自己的手比起来,父亲手上的冰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他父亲说:“你想要在大学里研究自然科学,并因此获得了现在的任职,对此我感到很荣幸,但同时当你告诉我这个想法时,我就肯定你迟早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你已经不相信灵魂了。我唯一指望的就是你千万不要和我谈起这事。房里的女人,想必你也看到了,她们实际上已经抛弃了我们。”

“我认为她们并没有,父亲。她们只是对自己做的事感兴趣而已,但是这和我的事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弗雷迪,我听说食品柜里有些吃剩的东西,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剩菜剩饭吗?”

“你不需要去处理它们。它们本身就是被随意摆弄后的剩余品。”

他父亲笑笑,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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