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

“邪魔……邪魔?”看到地上抽搐的鼠尸,她陡然感到无以名状的厌恶和寒冷,往后退了一步。紫电剑感受到了她的反常,悄无声息地跃入她手中,发出淡淡的光。

听过的……她恍然记起,那个关于西方吸血邪魔的传说,她在蜀山的时候就依稀听过。那时候心里就无端地紧了一下,总觉得异样――不料,今日真的有相遇的一天。

“不必紧张,也不必惊慌――非常感谢你这一段日子来带给我的美好,让我宛如回到了活着的时候……但我知道好梦不能做一辈子。时间已经用完了,我的天使将回到天上去了。”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罗莱士湛蓝色的眼里陡然闪过奇异的微笑,他轻轻摇头,将金杯放下,站起,“等我们跳完最后一支舞,你就要回到你的‘家乡’去了,对不对?”

回蜀山?她终于在离开蜀山几十年后,第一次念及自己的“家乡”。

那真的是“家乡”么?所谓的家乡,是必须要有什么召唤着远游者回归的人或者事的吧?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冰冷的手指再度牵起她的手,她不由自主地被带着,一个旋舞,就在风中飞了起来――那真的是轻盈得如同在飞,完全不被任何有形有质的东西牵绊。

已经是严冬,入夜后的大漠里依稀下起了小雪,从支提窟破碎的顶上翩然而落。雪渐渐积了起来,然而两人踏雪起舞,却轻得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胡旋舞、春莺啭、合舞……很多飞天姿态都可以从西域的舞曲中找到痕迹,到了后来,就慢慢夹杂了罗莱士从更西地方带来的舞蹈姿势,简练洒脱,舒展大方。

她的足踩踏着古老的地面,她的手在空气中转换出千回百转的情状,配合着他的舞。

她知道罗莱士一直在低头看她,然而她却一直别开了眼睛。

她看到雪花翩然而落,纯白而晶莹,然而在下落的过程中慢慢融化,变成雨滴样打在她脸上。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于无痕……那是多少年前谁曾经淡漠地跟她说过的话?

她看到他的金发和自己墨般漆黑的长发一起在雪中飞扬起来,划出漂亮的弧线,窗外的野玫瑰枯萎了,飞天女仙犹自在壁上独自起舞,收藏所有的寂寞和骄傲,千万年如一。

“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于无痕。”――千年前,梦华峰上,古松下,有人那样漠然对她说:“我们谁都无法帮谁,各自修得各自的因果罢了。你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遇到‘障’了。”

曾经那样熟悉的眼,却在千年后变得如同轮回百世般陌生。

那时候,她只是想和所爱的人永远相伴。为了那个“永远” ,她舍弃了凡世。然而,求得了“永远”,却被那样的“永远”磨灭了心中最初的一点执念――如果修仙最后的结果是变成这样,数千年前,她根本不会和灵修双双摒弃红尘中荣华权势,不惜一切地割断尘缘入山修道。

她所求的,根本不是这样的永远!

雪还在下,宛如梦幻。西域广漠中的一切,终将也会如同千年前她和灵修在凡世的往昔一样,变成一个幻梦吧?

她一定是又遇到了一个“障”,然而她终将勘破虚妄,回归蜀山的千重青翠中,重新开始千年不息的修炼,并从这次的试炼中得到新的上升。

“呵,呵……”紫衣飞扬,她低着头,忽然间忍不住冷笑起来,那是一种莫名的反讽和叛逆。多年的隐忍和沉默终于到了极限,她脸上露出不顾一切的光芒。

旋舞中,她的眼角余光里看到连绵的壁画:飞天女仙起舞佛前,百花旋舞;然而在下一幅画面却是地狱变相,无数厉鬼仰起头,眼里流露出痛苦和恐惧的光芒,那是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苦痛。

她的身子忽然间微微颤抖,痉挛着握紧身侧舞伴的手――邪魔的手是冰冷的,同她一样有些微的颤抖。然而紧握的手却是那样真切地存在,是那种可以抓住、正在抓住什么的感觉。其实,她千年的修炼,所要的也不过是一种这样的感觉。

她曾经妄图通过修成不死来永远抓住这种感觉,然而终归知道永远的可怕,如今,她只求能抓住眼前的一瞬。

“罗莱士……”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深邃。

她在这一刹下了决心。

――就这样罢!就这样永远舞下去,让那些什么仙魔的区别见鬼去!她再也不要回到仙界那样的地方去,她宁可留在这个荒芜的西域,和这个无法见到日光的吸血鬼一起,直到地狱的火蔓延上来,将他们一起吞没。

――要么让我死亡,要么让我燃烧,却绝对不要让我在永无止境的岁月里,慢慢腐烂消弭下去!

“罗莱士……”她再度叫他的名字,唇角绽出一个微笑,想说出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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