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没有投入感情――不会笑,也不会哭,甚至没有表情。”异族男子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语声里有一丝讥刺,“那样的舞蹈,即使动作再优美再准确,和提线木偶的表演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样肆无忌惮的冷嘲让紫衣女子霍然回头,眼眸起了变化,不知道是恍然还是恼怒。
“你是谁?”终于,她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一百年的沉默让她的话音起了不准确的扭曲,听上去居然和对方卷着舌头的发音一样奇怪。
“罗莱士。”抱着黑猫,金发的男子微微笑着躬身一礼,“美丽的小姐,愿为你效劳。”
“你懂舞蹈么?”依然惊讶于对方方才的见地,紫衣女子追问。
“略微懂一些,在我祖国的宫廷里曾经学过。”那个叫做罗莱士的人保持着恭谦的身姿,微笑着,“美丽的小姐,能否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
“迦香。”那样奇怪的问话方式没有让紫衣女子感到惊讶,她只是低下头,脸上带着一贯的淡漠,回答,“我从蜀山梦华峰来。”
“家乡?”显然是误会了,罗莱士略微诧异地扬起了眉,抱着猫咪,“小姐的家乡是蜀山么?从这里再往东、更接近太阳升起处的地方吧……”
“家乡?”剑仙迦香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然而脑海中却想着另外一个词――千年来 ,她得道成仙,却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名字有这样有趣的谐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不,不是家乡,是迦――香。”
她伸出手指,在剥落的墙上划出那两个繁复的字――然而,看着自己的名字,她陡然间又是一阵恍惚,她是迦香?那两个字,就是她在这个天地间的代称?如果有一日她消失于这个天与地之间,只有这两个刻入墙上的字证明她存在过么?
然而,这两千年无喜无怒、几乎忘了自身的岁月里,她真的是“活着”的么?
“我的家乡,在拜占庭以西远得看不到尽头的地方。”看着纤细的手在黄土墙上划过,仿佛有些感慨地,罗莱士轻轻叹了口气,怀中的黑猫发出咪呜的应和。
“那为什么到这里来?”紫衣女子问,却是漠然而没有任何好奇的语声。
“因为我们想回到阳光底下,我们想得到救赎……我们不想在黑暗中这样腐烂下去。”金发的男子语声依然带着奇怪的腔调,眼睛望向东方黑色的天际,“传说,如果朝着东方日出之地一直走,到了极东的尽头,我们便会得到救赎。所以,我立下了斋戒的誓约,带着族人跋涉了几万里,来到了这儿。”
迦香抬头看了这个陌生男子一眼,对那一番坦言没有丝毫的惊讶。从那只黑猫一出现,蜀山的剑仙就感觉到了出现在这座空城里的并非普通人,然而她只是漠然道:“你不是人,是吧?”顿了顿,沉吟着,剑仙的眼里涌起些微的疑惑,“但你的身体并不是虚无的――也不是鬼魂……你到底算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那样的问题让对方沉默下去。蓦然,罗莱士微笑起来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我只是来教你舞蹈的人。”
初见的画面渐渐湮没淡出,墙上“迦香”两字依然存在,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
不断有新的记忆浮出水面,宛如激流冲击着她的脑海。
月光淡淡洒落下来,摇椅在夜风中吱吱地晃着,一前一后。前后的晃动中,记忆的碎片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跳出来,在她面前晃动。那些泛黄的记忆片断。
高昌古城的支提窟。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罗莱士――一个来自于极远西方的、似人非人的男子,并且听从他的指点开始重新学习飞天之舞。这个奇怪的人给她奇怪的感觉,依稀间居然觉得熟稔非常,却又觉得极度陌生。
每到夜晚降临,他就会从古堡的某处走出,带着她起舞。他的动作轻快迅捷,居然丝毫不逊色于身为剑仙的迦香。修长的肢体,举手投足之间英气逼人,却同时交揉着夜色般的诡异和魅惑。
他也曾给她看过他们西方宫廷中的舞蹈,那样新奇的步法和身姿,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是需要两人对舞的舞蹈,他领着她旋舞,一路舞过长长的爬满青藤的长廊。金发飞扬起来,合着她漆黑如瀑的长发,那一瞬间,似乎时空都不存在,一直被空茫充斥的心完全平静了,安宁而欢愉。
那条长廊他们来去跳过无数遍,旋舞中,身体轻盈得似乎升上了苍穹,无数灿烂的星辰从身边掠过……那一刻,她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那是可以抓住、正在抓住什么的感觉。
在不跳舞的时候,他们就倚在古堡的窗台上看着星空,静静地交谈。古藤从颓败的窗口垂下,带着刺的藤蔓爬上来,簇拥着窗口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