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头怪脑(2)

无论怎么说,替奇丑无比的杂种狗伪造血统证明书,这是这一段里的最佳酵母。

帅克真的有慢性病,那就是他的风湿病,可这对于让他光荣地为国捐躯是没有妨碍的。因此是不算病的,他的病在他的脑子里,可我们通过暗示知道他是没病的,那么,他是怎么一步步在别人眼里表现出有病的?他的病对他参加的战争曾发生过什么影响?或者,我直说,战争是怎么一步步生病的?他的战友和他的审查委员会是怎么集体生病的?

照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小说与小说,小说家与小说家,小说与读者,小说家与读者,它才不是一个比赛谁更能蒙着谁的比傻游戏,而是,比赛的是谁比谁病得更重些。

从《好兵帅克》之后,每逢读到特别让我发笑的地方我都十分谨慎,我觉得天下没有让你白笑的好事,作为代价,好笑一定是跟着十分巨大的苦涩。或者,好笑只是一个由头,目的是为了把你搭进去。从这一点上看起来,我觉得弄幽默的人是很容易分出高下的,马克?吐温幽默,黑色的,但主要针对强权一类的巨大势力,钱钟书也很幽默,但他主要是为了一种收束不住的卖弄,用今天的话讲,不厚道,只把矛头朝向了无辜而可怜的人。他也许只是为了逗自己开心。

一定是有人诬陷了约瑟夫·K,因为一天早上,他没有犯什么错,就被捕了。

这是《审判》的开始。刚开始笑过,就得准备接受审判了。审判谁?为什么审判?怎么审判?不知道该问谁去。我们还在那座看得见却总是走不近的城堡前徘徊。

K是一个代号,它指向所有的人。也就是卡夫卡说的“一种梦境般的内心生活”,对他来说,再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这是无处不在的凶险。当然也有直接就很凶险的。

黑尔抵达布莱顿还不到三个小时,就知道他们要谋杀他。

这是格雷厄姆?格林的《布莱顿?诺克》开篇,第一句就把人物投到极其险恶的境地。他们要谋杀他,他们是谁?这可不是一篇什么侦探小说。总之把你抓住再说。

怀孕的高郎古杰夫人吃多了牛肠竟然脱了肛,下人们不得不给她灌收敛药,结果却害得她胎膜被撑破,胎儿高康大滑入静脉,又顺着脉管往上走,从他母亲的耳朵里生出来。

这是《被背叛的遗嘱》的开头。从第一个句子开始,米兰·昆德拉就摊了牌:作者在此讲述的事是当不得真的,他可没有闲情逸致关心什么真实不真实,当然,他也并不能肯定真实与否,他只是不想按照事情在现实生活中的样子来描述它们。因为他看到的更远,比真实更恐怖。他能这样做,那是因为他是昆德拉。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令堂去世。明日葬礼。特致慰唁。”它说得不清楚。也许是昨天死的。

这就是现代主义小说中著名的局外人,也就是你我,我们每一个人可能的向度。这太奇怪了,这又没什么可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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