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红了 十一(2)

小英没有平静下来,倒好像更伤心,哭得更厉害了。老妇人继续做工作,一刻也不停,即使嘴里塞满了东西。其他女人无动于衷地闲聊着。

“这确实很伤心。”小良旁边的一个女人强调说,“我记得我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妈跟我说:‘孩子,从明天开始,你就是人家的人了,你得自己管自己了,你不能再像在这儿一样,跟个孩子一样了。’突然,我就嚎啕大哭起来。”

“是呀,”另一个人接着说,“搁谁都难受。家是那么亲,那么熟悉,爹妈一直和你在一起,即使兄弟姐妹之间经常有争吵。可当你明白这不再是你的家,你是别人家的人了,你在那儿不过是一个客人,你就会觉得难受……”

“你们说得对,大妹子。”最年长的一个说。“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结婚前,干呀,干呀……都是为了兄弟。到了新家,又得伺候公婆,给叔伯和姑子帮忙。生活中哪有我们自己的位置呀?”

小英哭得更厉害了。老奶奶夸张地挥动她的白手绢,极尽劝说之能事。

“让她哭,她愿意怎么哭就怎么哭!这是好兆头!”刘奶奶说。“让她把孩子相留家里。明天,去婆家她就是大人了。得让她知道到了那边该怎么办,不然人家会怪她没教养。”

老奶奶用白手绢擦了下她自己的眼睛,点了一阵头赞同奶奶的话。

“是,您说得对,大姐。哭,是懂事了。哭完就长大了。你看我们村那老顽童的妻子,她得四十多了吧,可还跟个孩子似的!人家说她结婚的头一天晚上就没哭。”

“我挺理解我小英妹妹,”一个年轻一点的妇女接着说,“她哭,不是因为伤心。那么高兴的事她干嘛伤心?她跟我们还不一样,她已经认识她对象了,恐怕是村里最好的男孩,婆家也很有声望,可能是这一带最有钱的;我们谁也不敢想有这样的福气。我英妹哭,是因为她太舍不得爹妈和爷爷奶奶了。随便谁,心肠再硬,离开他们也要哭的……”

女人们没完没了地唠叨,准新娘也一直哭个不停。

两个房间的嘈杂声让小良感到很不舒服。他看着小英哭,有点不自在。她胸前绣着两朵红牡丹,一边一朵,随着她的哭泣它们和乳房一起颤抖、摇晃着。在小英的身体面前,小良有些害羞又感到一种温柔。他对自己说:“她明天要结婚了。”于是,他开始想象明天。就像他常常听到的那样,一大清早,夫家过来两个人,抬着轿子来接小英,要把她带到很远的地方去。路上,小英要离开家已经很伤心,一想起来要去一个新家就更担心了,可抬轿子的人戏弄她,故意地摇晃小英,他们希望这样可以得到额外的红包。

“一个新媳妇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奴才。”刘奶奶这时候说。

她,就是那个小奴才。那么柔弱、那么迷人的身体,已经洒满了眼泪。小良又想象着这身体早晨很早就起来,生火,准备全家的早饭,喂那些嗷嗷直叫的猪和蹦来跳去的鸡,再就是下地干活,做家务,伺候爷爷奶奶,对婆婆特别是对丈夫俯首贴耳……

男人们在另一个房间的叫嚷声越来越响了,吓着了这边的女人们。她们窃窃私语,很担心的样子,然后猜测谁的丈夫会第一个喝醉,谁又是最后一个醉倒。她们想象着接下来的情景:趔趔趄趄地回家,忍受醉鬼的辱骂,扯下浸满呕吐物的衣服,还有那令人作呕的酒气……男人那边发生的事牵着她们的心,可又不敢过去,也不敢表现得过分担心。否则,男人会觉得丢脸,女人会遭到辱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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