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知了争先恐后地叫着,像是要给这炎热再加点火候。时间停滞不前。闷热的空气中树叶一动不动。
小良感到厌倦。他坐在最后一排,他的那张书桌只要一碰就会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缩着头打哈欠。他一边活动肌肉,一边注意不让凳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等着下课,而课才刚刚开始。这节政治课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每一次,校长都重复着同样的口号来教育学生。他要大家遵守纪律,他喜欢那些一整天不动也不说话的人,讨厌那些发表不同意见的学生。小良已经被批评过两次了,因为他发布了校长自己还不知道的新消息,校长因此非常不快,当着大家的面对他说:“别以为你是县长的儿子你就什么都知道。党的决定是保密的,即使你妈也无权知道。”
小良感到惭愧、脸红,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年轻人在暗示他母亲连党员都不是。
“为什么我们的党是一个伟大的党?”校长继续说,“因为它是一个从来不容许私人关系的党。所有的感情都是阶级感情。我们相互爱护是因为我们都是无产阶级。如果你犯了错误,即使你是县长的儿子,你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受惩罚。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如果你父亲有什么要对你母亲说,他应该先对我说;然后由我来向你母亲传达。至于你,那就还要复杂……”
在学生们的笑声面前,小良不知所措。从此,他厌恶这个校长,更厌恶这堂政治课。
“李良!”这个年轻人叫他。
“到。”小良正在出神,吃了一惊,回过神来,看见黑板上写着:什么是“共产主义少先队员”?
“你能跟大家谈谈这个话题吗?”校长用一种怪怪的声调问他。
“可以……可以。在城里的时候我是个少先队员。”小良结结巴巴地说,激动得脸都红了。校长让他发言,他有了一个机会说一些这个村子里没有人熟悉的东西。当然啦。他曾经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而这个组织是由最好的学生组成的,它是党的后备军。
“是的,我是。”小良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叫你跟我们讲一下。我刚才说了,我们学校也要建一个少先队。”
听到这话,小良开始做梦了:如果要建立少先队,他当然是第一个队员,说不定还是队长。多好的机会,多幸福的事儿。爸爸是县领导,儿子是小孩的领导……刘奶奶说得对:龙生龙,凤生凤。小良已经看见,母亲是多么满意他的成功,父亲是多么为他感到自豪……
“好,好,我跟你们讲,是这样……”
小良重复着他在城里入队时学到的东西……他结结巴巴搜肠刮肚,好歹做完了他的陈述。
结束的时候,小良在同学们着迷的目光下把右手举过头顶,说:“我们这样敬礼,这也是友谊的标志,互相敬礼后很快就是朋友了……”
接着,校长接过话题,继续教育这些小村民们。
可是小良已听不见校长说的话了,他只看见一些遥远的景象:
一个美丽的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紫红色的天空下,在秋天的凉爽和玉米的气味中,他的同学们排成方队,穿着白衬衫和蓝裤子;红领巾在他们脖子上灼灼鲜艳,红领巾的角在迎风飘扬……小良左臂戴着三条红杠――大队长的标志,站在大家面前喊着口令……
天空变得低沉,乌云翻滚,狂风大作,连根拔起了小丘上的树。敌人潜伏在阴影里,他们贪婪的眼睛窥伺着村庄;但红军还在远方,被一场激烈的战斗耽搁了……村里的群众还不知情,无辜而又脆弱。刘奶奶睡了,还抱着小田的妹妹;大白在院子里侧躺着,闭着眼睛,慢慢地反刍,头轻轻地晃动着,就像一个老人在思考一个从孩提到现在从没解决的问题。妹妹小玲也蠕动着嘴唇,进入到她的梦乡了;妈妈批好了作业,备好了第二天的课,刚点燃了一支烟,手托着脸颊;树叶们说着悄悄话,蟋蟀们在玩耍……
所有这些都将被悄悄行进的敌人洗劫,他们的枪对准了有亮光的窗口……
一个戴红领巾的男孩手拿红缨枪,大步奔到小良面前,小良神情严肃地听着汇报,类似的战斗情节在眼前掠过。他思考着,踱着方步,肩披着军大衣,计算着敌人的火力、把群众转移到山里所需要的时间以及他们不等红军到达就开战所冒的风险……然后他说话了,声音和父亲说与干旱作斗争时一样低沉,语气也像父亲在发布命令时一样坚定,一种难以觉察的优越感加强了这种坚定。
小良在心里讲着话却不知说了些什么,景象错综复杂,讲话语无伦次……而他却很高兴,身体直直地挺在那张不稳当的书桌后面。他眯着眼,撅着嘴,交错着手指,扭动着细腿。想象着他是个英雄,手中握大权,头上有光环,脚下是颂扬,心里真是美极了。
他什么也没听见,直到校长强调:“公社党委决定共产党在这个地区的敌人是宗教活动,一个合格的少先队员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坚决与宗教作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