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红了 七(1)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小良高兴地都快跳起来了;一种愉悦,一种兴奋向他袭来。从脚后跟一直到头发梢,都渗透了一种奇怪的温柔:他发现,在油灯照亮的窗户后,晃动着一个身影。那身影在窗框中显的线条圆润而宽大。这是父亲的肩膀。一看见这在金色光晕中比黑夜更黑的、墩实的身影,小良就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波,带着轻微的眩晕,传遍了他身体的每一端:爸爸的身影刻印在他最留恋、最浓烈的记忆深处。只要一看到这魁梧的身影,他孩提时代那最久远的记忆便一缕缕,一阵阵,不分时光,不分地点,桩桩件件地涌入脑海。

在城里,一个秋天的夜晚,晚饭后,父亲带他出来:他用脚轻轻推开家门,把小良举到头顶,弯下膝盖不让他的脑袋撞到门框上。在夜的凉爽中,他骑着父亲的脖子,又美妙又害怕。一只黄鹂在叫。小良感觉像要飞起来了,他兴高采烈。他惊叹,他痴迷,他感觉好像在山顶翱翔,他飞越了杳无人迹的高峰,发现了悬崖峭壁的陡峻。眩晕,陶醉,无法形容的激动。黄鹂在唱。熟悉的家的声音渐渐在他们身后消失。只有鸟的叫声围绕着他们。幸福,沉迷在这强烈的刺激中,惊叹着如此新鲜的发现,小良不敢相信,他用脚跟拍打着驮他的身体。儿子这一拍打,爸爸笑了起来,他笑得肩膀直抖动,再加上走路的节奏,使得小良浑身都在快速地颤动。小良又用脚使劲地踢他的坐骑。父亲便大笑着跑了起来。“啊,你想跑,小良,你想跑,是吗?”昏暗中,他们蹦蹦跳跳地跑着掠过路边的树枝。在这狂奔的眩晕中,小良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呛了一下,透不过气来,他猛地用双腿全力夹住父亲的肩膀,双手紧抓住他的头发,叫到:“停下,停下!”父亲停下了。他停在那儿,喘息着。小良不作声了。鸟还在叫。“停下……”小良最后笑着说。

“你不想跑了?”父亲问。

“不,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肩膀结实不结实。”

“当然啦,共产党员的铁肩膀可以抬起大山啊。”李先阳回答说。

小良崇拜之极,内心也得到了安慰,静下来,不说话了

注视着窗户上的身影,小良走到门口,急不可耐地要见到父亲,向他讲述自昨晚离开他以后自己的所见所闻。

他像平时一样没敲门就突然进去了。

矮桌上,晚饭已经摆好了。妹妹正端着她的小碗喝着。

“哥,你不听大人的话。你不乖。下次,你会挨打的。”她一看见他,就抬起头皱起眉,甩过这些话来。

“管好你自己的碗。轮不到你说!”王楚华看也不看站在门前不知怎么办的儿子,训斥道。

小良呆了一会儿。小玲继续喝她的汤,每喝一口就大声地吸一口气。他等着,想趁声音最响的时候溜进黑影里,溜进父亲映在地上、墙上的身影中。只有这身影,在他看来是友好的,善解人意的。他呆在那儿,低着头,不敢看父母亲,等着他们的责怪。

“好吧,今天有什么发现,我们的冒险家会跟我们讲些什么?”李先阳端着盛满玉米糊的碗说。玉米糊的热气,香而甜,就像父亲的话,撩拨着他的鼻孔。

“我交了一个朋友!”

“是吗!这么短的时间里?”李先阳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

“什么样的朋友?”王楚华问。

“他长得很帅。年纪和我一样大。可他喜欢科学。”

“是什么科学?”小玲迟疑地问,又想知道又有点儿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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