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清醒的酒狂 七(1)

夜是如此漫长,一分一秒都在房间缭绕不散。

房梁下,我反绑高举的手,翘起的臀,低下的头,踮起的脚尖,每一寸都在疼痛,真想就此死去,脱离这个沉重的肉身。

透过窗口,远远地竟然能看到我家的后窗,此时此刻,妻子、儿女都在做什么呢?

想到他们,我的心也开始疼痛。虽然舍不得与他们分离,但是现在的我对他们而言不再是依靠,而是拖累,我连累他们成为“反革命家属”,今后在社会上抬不起头,遭人歧视。也许我死了,他们的社会压力就会轻一些。

不知那个李革怎么突然热衷研究酷刑,我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学生来?还有姚卫东等人,他们真的相信我是反革命吗?这些年来,我对我的学生都是爱护有加,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如今他们竟然对我如此无情地施以毒手,真让我对人类的良心失去了信心。

我想,无论他们是否相信我,他们都希望在我这里获得一个结果,那就是拿我作为突破口,用我的所谓“罪证”来诬陷肖恩和鲁南容。我不能这样做,我别无选择,只有一死,才不会连累别人。

想通这些,突然感觉身上的疼痛一寸寸地离我而去。

天边终于晓白,一缕金光从窗外射到我的心口。这时学校的广播开始播放,首先放了一曲《 北京的金山上 》――

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

多么慈祥,

把我们农奴的心照亮,

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哎,巴扎嘿!

听着这歌曲,吊在房梁下的我,顿时流下了眼泪。

不久,姚卫东等人吃完早饭,一摇三摆地过来了。

姚卫东过来就趾高气扬地说:“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要不要在脖子上加沙袋啊?”

我说:“放我下来,我全都坦白。”

姚卫东等人立即大喜,将我放了下来。我全身各个部位都变得僵硬,倒在床上,没有丝毫力气。

姚卫东说:“这个态度才是对的嘛,快老实交代你的问题吧。”

我心想:找到机会我就自杀,不过死也要当个饱死鬼,于是说:“饿了,没有力气说。”

陈向阳比较心急,立即叫一个小红卫兵去食堂拿吃的。不一会儿,那小红卫兵端来一碗稀饭和两个大馒头。

陈向阳急切地说:“你边吃边说。”

我一闻到稀饭的香味,不知哪来的力气,立即坐起身来,眼睛盯着稀饭和馒头,随口说道:“我思想觉悟不高,解放以来对共产主义认识不够,还保留资产阶级思想。”

说完正要吃,陈向阳过来一把将稀饭和馒头抢了过去,骂道:“谁要你说这些?要你交代解放前和肖恩是怎么成为鲁南容的狗腿子以及你们……”

姚卫东立即制止陈向阳,说:“向阳同志别提示他,让他自己老实交代。”

尹红卫尖声说:“阮籍,你自己老实交代,不然还将你吊起来,加沙袋。”

我正在想怎么蒙混过去,突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起来。

姚卫东等正感到奇怪,一个小红卫兵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姚司令,不得了,保皇派组织好多农民来攻占学校了。”

姚卫东顿时一惊,大声说:“不好,赶紧集合人手,封闭学校大门,阻止他们进入学校。”

说完,留下两个小红卫兵看守我,急匆匆地跑了。

后来我才知道,由于姚卫东等人组织的“浪涛市第三中学风雷激战斗兵团”与全市其他七所中学的红卫兵组织联合起来造市委的反。这八所学校的红卫兵统称为“浪涛市八一战斗兵团”。“八一”有两层意思,除了“八一”是建军节,代表人民军队外,也是八所学校同一个目的,同一个方向的意思――打倒浪涛市市委,保卫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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