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清醒的酒狂 三(2)

他们将我绑好,从学校杂物室抬来一面破鼓放在我的脚下,原以为他们活学活用毛主席语录就此成功,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我不是羊,我的“后蹄”不会乱蹬。

李革愣了一下,挥起他的军用皮带,狠狠地抽在我身上,怒骂:“阮籍,你的后蹄为什么不蹬?”

我无力地说:“我是人,不是羊。”

李革大喝:“我现在以革命的名义,宣判你现在就是一头羊。”他说完,周围围观的大部分人都笑了起来。

这些笑声随着呼啸的风声在云霄中响彻,在我心头盘旋,眼眶内埋伏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眼泪终于暴露了出来。

这时另外一个叫伊卫红的女红卫兵在我脸上扇了一个巴掌,尖声说:“阮籍不变成羊,我们就让他灭亡。”

李革忽然又道:“阮籍,你为什么也叫阮籍?阮籍何许人?是个不思反抗,一味逃避的奴才,后来还向封建王朝妥协了,成了腐败官僚,成了封建主义的走狗。你叫阮籍,是何居心?打倒封建走狗阮籍……”

我不禁感到滑稽却无法笑出来,在这场运动中,这样滑稽得无法笑出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时,李革又狠狠地抽了我一皮带,凶悍地叫:“快敲鼓!”

被他们折腾一天,我早已筋疲力尽,脚像绑了铅一样,难以提起。即使不是如此,我想我也不会敲的,我不是羊。

眼看着花费了一个半小时的发明成果就要被我的顽固不化所否定,李革他们都恚怒了,索性当着一操场的革命群众对我再进行一次临时的批斗大会。

李革卷起衣袖,高举一手,站在大鼓上大声演讲,那模样仿佛某个革命先驱在发动人民群众进行一场革命运动。

我的精神很疲惫,没有精力去倾听他那些千篇一律的革命语言。于是,我让自己的眼神随着一片被北风吹起的枯叶四处飘摇着。

那片枯黄的叶子如一只闲散的小鸟在铅灰的天空中肆意飞翔,它孤影单薄,似乎有些凄凉,但它肆意宣泄,似乎有些愤懑,它还漫无目的,似乎有些荒诞。

一边看着这片叶子,我一边想,等批斗一结束,我就去自杀。用什么样的方式自杀呢?当时,我发挥了我毕生的想像力,想出了三种方式。如下:

一、公元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五日零时零分,第三中学历史老师业余历史学者阮籍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手持一根黑色的手杖,叼着一根黑色的烟斗,迈着方步走进大学图书馆,一排排的书架林立在黑暗之中。

阮籍划燃一根火柴,照了照前面几排书架,只见书架上角标有“政治”字样。阮籍往里走了几步,又划燃一根火柴,照到了“哲学”字样。就这样,他一根一根的火柴从政治照到哲学,从哲学照到法律,从法律照到文学,从文学照到经济,从经济照到地理,最后他发现火柴盒中只有最后一根火柴了,而后面还有许多排书架,于是长叹了一声,将最后一根火柴随手一扔,随意走到一排书架下。

多年以后,人们还在议论:研究历史的阮籍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一个夜晚被压死在几个排放历史书籍的书架下。

二、公元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五日凌晨三时三十分,全市的人民被一阵节奏明快的钟声吵醒,千篇一律的国骂声顿时在全市各个角落蔓延,唾骂的余音延续了好几天。后来大家得知,那天清晨是一个叫阮籍的历史老师在位于市中心的钟鼓楼上发疯般地敲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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