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道:“巫姑那里的钥匙,我无法可想。不过主上那里的钥匙,还是有办法的吧?姑妈您不是管着这个王宫里的内务么?”
夏妃愣了愣,叹道:“是啊,主上那里,必然还有一把钥匙的。”
清任和巫姑之间的暧昧,是这个宫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找到了我会让人送给你,不过你也要小心。”
婵娟点点头。她们不约而同地朝王宫北面的天空望去,尽管漆黑的夜,一无所见,但她们都感觉到,郢都一角,某个荒凉庙宇里的黑塔,正在漠然地俯视着他们。它就像一个诡秘的图腾,镇压了这个宫廷全部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姑妈……”
“什么?”
婵娟沉默了,似乎觉得难以开口。踌躇良久,她说:“姑妈,我想离开这里。”
“好的,我叫人送你回家去。”夏妃道。
“不是的,”婵娟说,“我是说,我想离开郢都,离开青夔国。”
夏妃骇然,“你想干什么,逃婚么?你不想嫁庆家公子,我会替你想法子的。”
“庆家那个人,还不值得我费力去逃。”婵娟道,“我只是想去旅行,看看山,看看水,去寻找一些郢都见不到的风景。像一个旅行者生活,再也不回来。”
夏妃急道:“不可以,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像贱民一样到处流浪?”
“别急着反对,姑妈。”婵娟道,“我只是有这种想法,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走。至少,我会把刚才的那些事情都处理完。等我走的时候,我会让您知道的。”
夏妃正色道:“告诉我为什么要走。”
婵娟的脸上忽泛过一道奇异的光彩,然而转瞬熄灭了。她说:“我早已开始厌恶郢都这个地方,厌恶透了,今日不走,明日会走的。今年不走,明年也会走的。无论怎样,请您保重,姑妈。还有洛如,我经常担心你们被这个宫廷吞噬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妃哑然。
三月之后,白定侯的女儿春妃奉了青王的密令,匆匆赶往御书房。
旷阔的房间里,烛火通明。地上铺着厚厚的织毯,任何轻微的声响都消于无形。侍从们早已散去。清任披了一件薄衫,擎了一盏油灯,正锁了眉头对屏风出神。
屏风上挂着一张长长的图轴,墨迹新干,是刚刚画成的。图上既非山水,亦非人物,而是一张古怪的机械图纸。
“这是什么?”春妃低声问。
“你看呢?”
春妃认真审视半晌,说:“很像我们的指南车……但是……”
但是这个车上装有鸟一样的羽翼,它可以飞起来。
“主上前日忽然传令,要我们推迟春明馆家宴的时日,就是为了这个么?”
“嗯。”
“呵呵。”春妃忽然释然地笑笑。
“怎么了?”
“我们以为,是芸妃怀孕,所以主上改变主意了。”
清任皱了皱眉头,“我怎么会。”
“那么,”春妃小心翼翼地问,“不再邀请庆延年到春明馆中,也是因为这个?”
“嗯。庆延年不愿意到到春明馆赴宴,我还正担心呢。指南车的机关虽然精密无伦,但若是他带着人早有防备,那可就棘手了。而且,即便得计,也只能杀他一个,难免留下无穷后患。现在有了这个东西,却是再好不过……”
春妃忽然觉得有点冷。她悄悄抬眼看青王,烛火在他苍白泛青的脸上跳跃,在这暗夜里显得分外鬼魅。她注意到青王愈发消瘦了,下巴已经显出了刀刻一般的尖削状,仿佛随时能戳穿什么似的。
“这个云浮飞车,只在上古传说中出现过,是天神的车驾……”春妃犹豫着,“我可以问问主上,是从哪里弄到的图纸么?”
清任沉脸不语。
春妃忙说:“那么妾回告知家兄,立刻将这云浮飞车造出来,但愿不要耽误了主上的计划。”
“你们带来的工匠若是不够,”清任道,“可以从宫中调人。”
“呵呵,那倒不必了,怕走漏风声呢。”春妃笑道,“海若足以胜任。”
“那个叫海若的孩子,并不是匠人。”
“可他聪明得像神仙一样,”春妃道,“不论什么东西,他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精通。任何一个匠人都不会比他更适合造这云浮飞车。”
“这还真是难得。”
春妃带着图纸走了以后。清任俯在书桌上,猛烈地咳嗽起来。青裙的傀儡连忙端了茶走来。桌上本来铺着细洁的白纸,此时就像雪地里盛开朱红的花。清任咳了半晌,终于缓过气,于是接过傀儡手里的茶,漱了漱口。
“薜荔,我活不长了吧?”他一把扯开了沾血的纸。
傀儡无力地垂下头。
“没关系,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春妃的承诺兑现了。二十天后,海若完成了所有指南车的改装,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
转眼已入冬,郢都呈铁灰色的天空里,飘起了蒙蒙细雪。在青王的授意之下,春明馆白氏家宴被重新提起。宴会定于岁末时,炙鹿肉,赏冰花,看指南车。白希夷依旧向首辅庆延年发出了邀请,首辅依旧称病推辞。清任也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