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姑叹息道:“永远与世隔绝,这大概是我们冰族巫师命中注定的……”
他把手指割开,看见里面流出清泉一样的液体。他把手指放到鼻尖下面,闻到一种清冷的气息,仿佛水上漂浮的白色花朵,“我知道我的血液里流动的是什么,我也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巫姑感到一阵彻骨冰凉的绝望。她似乎亲眼看见,她一手构筑的青瓷般光洁贞静的世界里,有了第一道刺眼的裂纹,不久就要分崩离析了,而她却无能为力。
朱宣等了一会儿,巫姑再没有说什么。于是他退了出来,回自己的小屋去。当他经过藏书院门口时,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那棵巨大的菩提树。
树枝上挂着一根珠灰色飘带,轻如浮云,随风飘摇。
首辅庆延年造访巫姑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宫中来了消息,还有芸妃的手信。庆洛如从来不愿主动跟祖父联络,为什么忽然写了信回来?首辅心中一惊,疑疑惑惑地拆开封蜡,才读到一半,脸色就已经变了,激动得忍不住走来走去。
原来芸妃怀孕了。
清任到底还是喜欢庆洛如的。
如果芸妃产下王子,那么青王是绝不会加害于庆氏一族的。有了巫姑的帮助,海若不会得到承认。他更有机会以玩弄权谋的罪名激怒青王,而令白定侯一家陷入困境。芸妃的孩子作为清任惟一的骨肉,一定是未来的青王。那么他们庆家,至少还有五十年的辉煌可以期待。至于巫姑,则是一枚很容易扔掉的棋子。
另外还有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就是原定于十日之后的春明馆白氏家宴推迟了,也没有说何时举行。看来青王已经改变了主意。
“白定侯,”庆延年喃喃道,“你们以为,天下已经尽在你白家的掌握中吗?”
芸妃怀孕的消息,像风一样飞快地传到了郢都的每一个府邸。婵娟从神殿读书归来,尚未下车,就接到了夏妃的通知,掉转车头匆匆入宫。
夏妃领着她,一同进入紫竹苑向芸妃贺喜。芸妃自然是兴高采烈,留了姑侄二人晚饭,饭后闲话许久,直到青王驾临,二人方才问了晚安出来。
彼时已是深夜,宫娥们低挑着避风灯,照亮了回廊上的台阶。夏妃携了婵娟的手,慢慢踱回自己的寝宫,忽而停下脚步,长叹了一声。挂了一整晚的柔婉笑意,早已换成了一脸愁容。
婵娟遂道:“姑妈,对采家来说,这是好事。”
夏妃摇了摇头。
婵娟问:“姑妈是在担心别的事情吗?”
夏妃犹豫了一下,吩咐宫女们自回宫去,连灯也不必留下。宫女们领命退下,过了一会儿,走廊上全黑了,只有淡淡的星光,依稀照得见人影绰绰。婵娟遂道:“姑妈是在担心洛如?”
“她这个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难说呢。”夏妃道,“不怀孕也罢了。怀上了,又生不下来,或者生下来又死了,少不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啊,就像当年秋妃那个孩子,拖累了庆夫人和巫礼两个人,暗地里还不知冤死了多少人命……”
“庆夫人……”婵娟小心翼翼地说,“真的是无辜的吗?”
“我不知道。二十多年来,这个宫廷中都流传着一种阴森邪气,扼死每一个怀孕的母亲。不论是庆夫人生前还是死后,我都小产过。我问过冬妃……”
婵娟轻轻咳了一声,她还是个未嫁的女孩儿,不当听这些话的。然则夏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声切切道:“婵娟,你跟着巫姑这么多年,道行也不浅了。你看,这青夔王室,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诅咒?”
“是啊。”夏妃叹道,“何以一个孩子都活不下来,这些年我想来想去,没有别的解释了。可是,我不敢轻易向人提这样的问题。怀疑王室受到诅咒,这是大逆不道啊!”
婵娟呆了呆,“有可能的。”
“真的么?那是什么诅咒?”
婵娟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诅咒,那么……下咒之人一定法力高强,并且有着刻骨的怨念。因为,诅咒一个家族子孙灭绝,这……实在是太过狠毒了,下咒的人很难不受到反噬的,可说他是不顾一切地报复……”
“有人会这么恨青王么?”夏妃道,“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谁知道呢。”
沉默了一会儿,夏妃郑重地说:“婵娟,姑妈拜托你一件事情。”
“姑妈是想让我查清此事?”
“而且要快,”夏妃道,“我希望能保住洛如……”
“恐怕我力不从心呢。”婵娟苦笑道。
“婵娟……”
“不过姑妈,我会尽力的。我自己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觉得很迷惑。”婵娟道,“也许,这些事情都有联系,我也想知道它们背后的秘密。正好……我想起一件事情,正好请姑妈帮个忙。”
“什么事?”
“我想到高唐庙里面去看看。”婵娟道,“听说当年湘夫人收集了很多罕见的巫术资料,都收藏在高唐庙的黑塔里面。我想去查查那边的书籍,也许可以解释这些诅咒的来由。”
夏妃苦笑道:“这可是难题。高唐庙最早是湘夫人的秘所,后来巫姑在里面住了很久,那里算是她的故居了。二十年前,巫姑离开郢都,主上就把那个地方封了起来。巫姑回来以后,住进了神殿,主上把高唐庙的大门钥匙也给了她。但是巫姑却再没有进去过,并且不让人靠近一步。你是她的徒弟,尚且进去不得,我却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