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丁香筇竹啼老猿(6)

婵娟沉默了一下,说:“也许真是如此。可是,就算不做那个表记,一样逃不过巫姑的眼睛,一样会被主上察觉。巫姑肯帮我们解围,这说明,也许眼下主上还只是想大事化小。”

夏妃叹了一声。此时她心乱如麻,出了这样的事情,清任肯定一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可怕的是,刚才他还和庆洛如说说笑笑,完全不动声色。而她还蒙在鼓里,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使得她一向懦弱的父亲有如此胆魄,敢于和她那危险的丈夫作对。

她的父亲采梦溪本来才能平平,虽然有个女儿贵为王妃,但坐上御史的位置,还是靠庆延年一手提携的,被其胁迫也未可知。然而,朝中被目为庆氏党羽的不在少数。但大部分人只是趋炎附势,随声附和而已,只要不做什么显眼的事情,清任并不会跟这些人计较。而父亲敢于帮助庆延年安排巫师、窥视国君、处理尸体,几乎可问谋逆之罪。就算是被胁迫,也会惹得清任大怒。而……如果不是被胁迫,那么――简直是可诛了。

夏妃越想越害怕,紧紧抓住了婵娟的手,“主上肯定是知道了。父亲他,还有首辅大人,怕不知道主上已经知情了吧?”

婵娟慢慢道:“首辅大人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看爷爷的样子,似乎还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了。唉……不明白爷爷是怎么想的。主上和首辅大人过不去,早晚有一天会决裂的。爷爷总以为庆大人了不起。其实主上虽然隐忍,却从来都是相当聪明的啊……”

“别说了。”夏妃朝她摆了摆手。

这正是她一向以来的疑虑。但是被婵娟在耳边说出,这疑虑又扩大了十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宁可不要听见这些话才好。这本来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然而绿波宫上空的云彩,却透着铁灰的沉郁,似乎还有令人眩晕的隐隐血腥气从空中飘来。夏妃按了按额角,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婵娟……”她下意识地说,“你还是个孩子,别管这么多。家里不安定,你自己要当心。”

“我知道的。只不过,我不是孩子了。”婵娟认真地说,“我们家的人,一辈一辈的,总是被这些权贵拿来当牺牲品。我只是不想父亲的悲剧,在爷爷身上重演。”

听到她再次提及她父亲,夏妃抽搐了一下,“别胡思乱想。你父亲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婵娟却不肯退让,道:“但是姑母你知道得比我多吧?”

“什么也瞒不过你。”夏妃苦笑。

“只有我和姑母了,”婵娟道,“为何还要瞒我?”

夏妃沉吟道:“实话告诉你,你父亲犯军法什么的都是借口,他是自己运气不好。大概还是在武襄朝末年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仿佛跟湘夫人有很深的关系。看了也就看了吧,时隔几年,换了青王了,他居然自己把这事儿说了出来。白定侯立刻找个借口杀了他。本来你母亲也跟着一起死了的,但是她死之前给家里留了点口风,让我知道了。后来白定侯托春妃向我赔礼道歉,说是什么犯了军法,不得不为,还私下给我们家送了重礼。我也无法可想,只得说兄长自己倒霉。”

“倒霉?”婵娟眉毛一挑。

“是的,因为白家惹不起。青王对他们的倚赖,比你们大家看到的还要深。而且……白家的人,个个都不简单。这些年首辅对他们也没少做过手脚,从未撼动他们半根毫毛。你只想想,武襄王和湘夫人当权的时候,他们就是湘夫人的重臣,临到湘夫人的对头清任上台,他们又成了清任的心腹。这在别人身上,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而且,他们在海疆的根基又是那么深……所以,将来怎么样,还说不定呢……唉……所以,我告诉你,你记在心里就是了,千万别跟你爷爷提这个。他老人家只知道对庆家忠心,看不到长远处,一点退路不给自己留。”

婵娟低头默想了一会儿,忽然问:“父亲看见了什么?”

“不知道,我也没敢问。不过……”夏妃想了想,说,“后来我悄悄留意,发现武襄朝最后几年,湘夫人曾经派大祭司扶苏秘密前往海疆。大祭司去干什么呢,当然是去做法,而且肯定还是了不得的事情。也许,你父亲的死,就是因为他看见这个大秘密。”

“如果知道大祭司在海疆做了什么,父亲的死因就明?了。”

“追究下去是很危险的,知道得越多,就陷得越深。假如我知道了,白家连我也不会放过,我们家就全完了。”

“可是姑妈――”

“别再说这个了。”夏妃打断了她,苦笑道,“婵娟……当初我真不该送你去巫姑那里,你一个女孩儿家,总是想那么多干什么呢,这不是你的份内事儿。你就不能弹弹琴,绣绣花,打打猎,过得轻松快活一点儿么?像洛如那样,多好。”

“我怎样也不会真正快活的。”婵娟悠悠道,“再说,像她那样,就很好么?”

夏妃哑然。

姑侄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她们被血缘绑在了共同的命运绳上,身不由己。船在下沉。周遭的一切,都渐渐与她们对立。她们只是两个弱女子,除了彼此伸出安慰的手,似乎别无办法可以排遣心中的失落和恐惧。

青夔历四百一十七年冬,青王清任纳首辅庆延年之孙女庆洛如为妃,号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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