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2)

春光笼罩了巴黎。西岱岛(?le de la Cite)上的公园里,嫩绿的小草冒出头来,婆婆奶奶们带着钟爱的新生婴儿和咋咋呼呼的保姆露面了。河畔,驳船一个挨一个地拴在一起,缆索上晾满了白床单和短袜。妇人们把粉色的内衣拿出来晾晒缝补。渔夫们闲坐着,把脚浸在河水里,拿贻贝当零食。猫儿米奈特开始叫春了。它从窗户跳到屋顶上,嗷嗷乱叫,在楼梯上上窜下跳的,跃到我膝盖上然后又蹦下去,再卧在毯子上继续嚎叫。兽医告诉我,米奈特哪里是什么杂种猫,它是个稀有的西班牙品种,叫做特里克莱(le tricolaire),我高兴极了。它狼吞虎咽地大嚼我们摘回来的金合欢的时候,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儿,叫做米奈特?合欢?麦克威廉斯?查尔德。

四月初,我妹妹多萝西到了巴黎。她有六英尺三英寸高(我是六英尺二英寸),在家的小名是多特。她是多特-沃特,或者沃特夏;而我的则是茱莉亚-噗莉娅,嘴下不留情的时候,我就变成了朱克-噗克。(不知为何,我弟弟约翰没有小名。)多特刚刚从本宁顿学院(Bennington)毕业,名花无主,也不知道这辈子自己该干嘛。所以我叫她到巴黎来跟我们同住一阵子,用不着付房钱。不管哪个精力充沛的美国丫头听见这个邀请,心里都会乐开花的,于是她跳上第一班船就来了巴黎。

多特来81号的第一天,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才不管自己法语有多烂,抓起电话就给商店打电话:“腻豪!”她大声说道。“请温,腻们几点馆门?……鞋鞋!”

多特比我小五岁,比保罗小十五岁。说实话,她和我并不算太亲近,刚到巴黎那几天,我觉得我对伊莲的了解恐怕比亲妹妹还多。但多特待得日子越久,我们就越加亲密起来。

巴黎人对这个“高个子美国姑娘”很有好感,喜欢她那不顾一切想要跟人交流的劲头儿。有时候,她的法语会闹笑话。比如,有天她跑到理发店去,想去洗洗头,然后修剪一下头发。于是甜甜地问道:“Monsieur, voulez-vous couper mes chevaux avant ou après le champignon?”发型师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坐在那儿吹头发的姑娘们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多特一本正经想问的是:“先生,是先剪头发再洗呢,还是洗好了再剪?”结果变成了:“先生,是先剪马匹再蘑菇呢,还是蘑菇好了再剪马匹?”

她花了一千一百美元买了辆小巧玲珑的雪特龙车子。车是黑色的,四个座位,装着小小的发动机。她爱极了它,可买回来第二天就出了毛病。那天下午六点钟,车子的电路短路了,当时正赶上高峰时段,而且就坏在协和广场的正中央,在城市的中心位置引起了一场交通阻塞。晚上终于把车子弄回家之后,可怜的多特气得直哭。我们温言安慰她,跟她保证一切都会没事的。常给我们修车的师傅把这小车检查了一遍,很快多萝西就又开着它到处闲逛,去找找工作,和那帮旅法的年轻人出去玩到深夜。

6月25日,邦比?海明威迎娶了帕克?惠特洛克。

邦比时年25岁,身量不高,满是肌肉,一头硬扎扎的金发,一张轮廓鲜明的面孔,浑身有种户外的气质。二战期间,他在战略服务处工作,跳伞降落到敌后,去组织情报人员团队。德国人抓到他好几次,可他每回都成功逃脱了。如今他在柏林,为美国军方的情报机关效力。婚礼之所以选在巴黎举行,是因为他没时间回国去结婚,而且他的母亲和继父在巴黎。而且,这儿是巴黎啊。

帕克是个坚强又漂亮的爱达荷姑娘,皮肤黑黑的,身材高挑纤细。她曾经在联合航空工作。她的前夫惠特洛克中校是个飞行员,在对德战争中牺牲了。1946年,她和邦比在爱达荷的太阳谷(Sun Valley)相遇,从那时起邦比就开始追求她。他俩在巴黎没有熟人,所以我当了伴娘,保罗和多特负责迎接宾客。

婚礼在贝里路(Rue de Berri)上的美国教堂举行,就是在这儿保罗赢得了“教堂猿人”的外号。主持婚礼的牧师是约瑟夫?威尔逊?科克伦(Joseph Wilson Cochran)。1926年4月查理和弗蕾迪在同间教堂结婚的时候,也正是他主持的婚礼。这次完美的庆典办得自然质朴,恰如莫勒夫妇的为人。宾客接待处颇有些拥挤,来宾里有作家艾丽斯?B?托克拉斯(Alice B. Toklas,旅居巴黎的著名美国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的同性爱人兼助手,她自己也是作家。——译者注),这是个身材娇小的怪异妇人,穿着平纹布衣裙,带着一顶软塌塌的帽子;还有西尔维娅?比奇(Sylvia Beach),著名的莎士比亚书店的店主。(海明威老爹没有出席。)天公作美,几缕薄云飘在澄澈的蓝天上,杜伊勒里花园里玫瑰盛开,满眼都是碧绿和明黄。下午末了,我已经沉浸在醺醺然的气氛中:草莓、樱桃、香槟、白兰地、蒙巴齐亚克白葡萄酒(Monbazillac)、蒙特拉谢白葡萄酒(Montrachet)、卡尔瓦多斯苹果酒(Calvados),身上也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青草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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