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农喇嘛(1)

我们初步就有了两个孩子。但即便是两个,也可以好好整理多农喇嘛的碉楼了。

由于长久无人入住,多农喇嘛的碉楼一派荒疏。好在现在我们有四个人。满地的蒿草是由阿嘎和苏拉来处理的。虽然小,他们却是懂事的娃娃,干活很努力。院子里的蒿草长得齐过人腰,两个孩子处在其中,也像是两棵蒿草。不经意间,你看不到人,只看到蒿草在一棵一棵地移动,拔出来,抱到碉楼外的晒场上。苏拉孩子对于收集蒿草特别积极。这可是冬天里的宝贝,可以用来生火取暖。苏拉五岁时失去父母,一直流落于草场和寺庙,这孩子最能体会冬天里寒冷的滋味,自然对拔蒿草的工作做得认真细致。收集的蒿草要一场一场地晒干,又一把一把地捆扎,再选择向阳的地方堆成草垛。昔日那些在碉楼里安家落户的画眉们因此也纷飞搬家,又把苏拉的蒿草垛当成它们的乐园。

院子里坚韧一点的藤条:紫藤,油麻藤,长春藤,阿嘎和苏拉力气小,拔不断,就由月光用大柴刀来砍。月光气力大,他包揽下所有出力和技术活计。砍下的藤条和小灌木,分枝杈节都劈成柴火,整齐地堆放在墙角下。主干当成木料,锯断刨光,用来修葺上楼的木梯和坏损的窗户,以及安装倒塌的院门。再从小河里搬运石头,砌补坍倒过半的院墙。又用旧木板钉出一张张歪歪扭扭的课桌,椅子。

我把原本用来关牛的一楼清扫一空。把月光钉的那些课桌放到里面。擦了灰尘,摆放整齐。底楼没有窗户,月光就用大铁锤在通风口上拼力砸。砸破土墙,风就进来了,阳光也进来。多农喇嘛家的底楼真够大的,正如教室模样,方方正正,宽宽敞敞。

我在碉楼中央挂起一块木牌,写上:麦麦草原孤儿学校。月光又在那个汉字下端歪歪斜斜地标上喇嘛特地教给他的这几个字的藏文。他第一次用墨汁,一点不会用,弄得脸上花一块黑一块,像他家的大公猫一个模样,很滑稽。我站在碉楼下望着他捧腹大笑。月光不服,上前来也给我糊了一脸。这回即轮到阿嘎和苏拉在捧腹笑了。结果是我和月光把他俩也糊得一脸黑。

就这样四张大花脸站在院落里,开荒一样的,把多年不现人气的荒疏院落灌输进温暖,欢笑,明亮得可以捧起来的,那么多的欢笑。

蒋央你看,我们的孤儿学校就这样成立起来了。

挂完木牌后,为庆祝学校初步成立,我炒了几道汉地小菜。说是汉地菜,其实也只是看到一些绿色食物而已。自从上高原来,已经多久没能吃上蔬菜,我也记不得。在这样物质匮乏的草原,所有绿色菜都是我的高级食物,包括从草丛间拔出的苔菜和野葱。野葱在夏季的草原上随处可见。摘回来捻干洗净,我们会一半清炒,一半掺合着面粉做成葱花烤饼。然后有巴桑女人送来的新鲜酥油、酸酪和奶渣子。月光又从自家帐篷找来血肠,风干牛排。

这些草原食物对于我已经不再陌生。我已经习惯于不紧不慢来喝酥油茶,并且也习惯了大口大口喝起青稞酒。青稞油和酥油茶都是倾向于暖性的液体,温厚而踏实。我想我已经完全适应草原生活,并且沉浸其中。

这个夜晚月光教会我一首草原上的敬酒歌:第一杯酒敬天上的神灵,第二杯酒敬亲爱的父母,第三杯酒敬心上的朋友。月光把第三杯敬给了我。

孩子们也得喝。月光给阿嘎和苏拉每人倒上一满碗青稞酒。

我说孩子们不能喝,会伤害身体。月光却说,喝,必须喝,就凭你从遥远的汉地上我们草原来,孩子们也要敬你一杯。

大门被“咚咚”地敲响,人没有进来,多农喇嘛洪亮的声音却进来,“是不错,梅朵姑娘说得不错,孩子们那个幼嫩的身子是经不住酒的,喝不得。”

月光手里的青稞酒在这样的声音里激动得泼撒到桌子上,兴奋的青年紧忙上前去,恭敬地为喇嘛开门。

多农喇嘛在夜色中回来。一身风尘仆仆。僧袍紧裹着头脸,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但等他进屋来,放下僧袍,那疲惫中略显温婉的神色却是叫人感动。孩子们上前接下喇嘛身上的行李。桌子上的青稞酒和酒具迅速地被月光收起来。阿嘎用大铁盆盛热水,放在喇嘛面前。一条从未动用过的崭新毛巾放里面。喇嘛把一双冰凉的手放进温暖的热水里,他朝阿嘎满意地微笑。又回过头来望我,笑意一路地延续下来,“梅朵姑娘,你辛苦了。”

“不,喇嘛,您才辛苦!”

“哦呀。”喇嘛意味深长,“我们大家都很辛苦,也都很有收获!这个碉楼被你们清理得真是不错。而我此番出行也很顺利。跑过很多地方。这个学校,将来资金方面没有问题了。”

“哦呀!这样才好!”我感动不已。

喇嘛却又望着我语气凝重了,“倒是,草原上的娃娃肯定不好找出来,是吧姑娘?”

“是,喇嘛,好像单凭我和月光两个人的力量,还不够……”

喇嘛陷入沉思。月光已经恭敬地把一碗滚热的酥油茶递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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