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嘎的神(3)

“谁说我害怕了!”我横扫过月光一眼。

月光哈哈大笑,说,“你也敢对这个吊桥横蛮么!”

我只好硬硬头皮,一脚迈上吊桥去。但人还未站稳,桥身却更加激烈地晃荡起来。站不稳脚。慌慌张开双臂,我像只旱鸭子在桥面上两边晃荡。竭力控制身子,也是把握不好。人最终一个趔趄,仰面朝天地翻倒下去。

一个伸张着弹力的东西半空中接住我来。叫我在河水的轰鸣中上下沉浮,上一阵,下一阵,沉浮好久。没有人比我此时更为慌乱、心跳,却又不是因为害怕……我从月光的怀里挣脱出来。脸涨得透红,满脑子的胡乱。

月光却佯装尴尬的样子,一半眼神晃动在我脸上,一半眼神却是飘扬在吊桥下,面朝一河汹涌的浪涛,又唱歌了。

阿哥一样的河道儿呀,你那么兴奋地奔跑,是要往哪里去哎?

再好的地方哟也不如我们的家乡啦。

阿姐一样的浪花儿啊,你那么兴奋着脸神儿,是遇上了心上的人吧?

最好的心上人儿,是不是桥头上的阿哥哟……

“好了月光,别唱啦,瞧多难听!把吊桥都唱得打哆嗦了。怎么,是你在晃动它!你害我哇,我不行了!”

我朝月光喊叫,因为自身的挣脱,因为他的放弃,我的身体又陷落进新的一轮颠簸。

月光却不理会,跟在后头“嘘嘘”打口哨,马上又自编个小调来。

汉地开出的梅朵

你若是不能在摇晃的吊桥上开放

你也不能成为真正的格桑花

我们这里别的都不多

美丽的姑娘不多,有见识的小伙子不多

但是山多,水多,桥多,过不去的坎儿多

叫人哭笑不得的声音,我是怨他也不是,走过也不敢,像头困兽。看样子我如果不老老实实把自己暂时交给这个青年,肯定是过不了吊桥的这个坎儿了。

我只得佯装乖巧的样子,把身子朝后方倾斜过去……

我们进寺庙来,却没有见到阿嘎所说的那个生病的住庙师傅。原来这个小寺庙唯一的觉母(藏语意为:尼姑)前些日子生一场大病,被家人接回去,可能要“往生”了。

老觉母临走时丢下一些糌粑和茶盐。孤儿苏拉即一个人守着寺庙。可能也等不回师傅,苏拉小孩准备吃完食物后继续她以前的流浪生活。阿嘎他俩还合计过,如果真要走,阿嘎也要逃出来,两人一起去流浪。

苏拉孩子,最多七八岁的女娃。脸上有着所有流浪孤儿的流离、苍凉,茫无头绪。小脸又黑又脏,几乎看不见本色。两扇“心灵的窗口”,光芒躲在眼睑深处,半点不会流露。你望她,她望你。你望多久,她望多久。你因为难过而沉默。她因为怯畏而沉默。你朝她投注笑容,温暖却是苍白的,不能传递给她。她抽动神色,会把笑容更深暗地收藏起来。你向她伸出手,说孩子,来,把你的手给我。她的小手却更紧怯地缩进衣服里去。她瘦弱干燥的小小身子,裹着一件超大僧袍。袍子麻黑油亮。光脚,黑乌乌的小趾丫,如同乌龟的指爪,干裂而粗糙。指甲很长,沾满污渍。这孩子眼瞧我盯她的小黑脚,倒是敏捷起来,迅速地把它缩进僧袍里去。然后她抽着鼻涕,用眼睛询问她的伙伴,“阿哥,她是谁?要带我到哪里去?”

阿嘎挨近苏拉,对着她耳朵里说话,声音虽小,我也听得清楚。“没有关系,阿妹,娘娘是好人。我就要跟着她走了。”

苏拉孩子对伙伴的话半信半疑,却也为他激动,她终是蚊子样的发出低速而惊讶的声音。

“阿哥,你不做事了?可以从家里出来了?”

“是。那可不是我的家!”阿嘎跟苏拉解释,“我的家就是跟上阿叔和娘娘。阿妹,你也跟上吧。他们,我们阿爸阿妈一个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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