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说:“啊,没关系。看来妈妈说的是真的,你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是吗?”
我回答说,这个描述相当贴切。
这是我第一次在麦克 嘉瑞特家做客。做客的时候,我觉得时间悠长得没有尽头,但当我坐着麦克 奇夫人的车回家时,突然觉得那段时光太短暂了。在他们家,我被各种新奇陌生的事物所包围。麦克 嘉瑞特先生回家吃晚饭,他身材魁梧,肥胖敦实,大脑门上光秃秃的。麦克 奇夫人做了意大利面,另外特地为我做了素肉酱,味道出奇的好。
大家一起围着长桌边吃边聊。年幼的孩子们议论着学校的事,他们说,有个名叫福特的男孩总是欺负他们;迈克尔发誓要好好收拾福特;他妈妈说他只是嘴巴上逞强罢了;他父亲则喊道,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黄犬(他们叫它瓦雷,沃尔玛的简称。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条狗是他们在沃尔马商店附近捡到的)也跟着发出一声嚎叫。几个孩子乐不可支,麦克 嘉瑞特先生和夫人也笑开了花。
“你真的不用去学校吗?”布丽奇特好奇地问,她第一个吃完晚饭。
我满嘴巴的食物,于是点着头表示肯定。
“你真幸运,”布丽奇特说。
我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你不喜欢学校吗?”
她摇摇头。“大家都取笑我们。”
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我凑近旁边的凯瑟琳,低声问:“真有这种事?”
凯瑟琳的表情难以捉摸;她看起来既生气又尴尬,同时又对自己产生这样的情绪感到羞愧。“是的,”她轻声答道,“学校里只有我们没有电脑和手机。”随后,她拉高嗓子补充了一句,“富家子弟喜欢取笑所有拿奖学金的孩子,不光是我们。”
麦克 奇夫人起身开始清理盘子,大家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这和我家的交流方式大相径庭;在这个家里,他们可以插嘴,可以表示异议,可以大声说话,开怀大笑,还可以边吃边聊,似乎没有人介意。而在我家,每句话都要说完整,讲究逻辑,语气要平缓;此外,开口说话前要深思熟虑,反复斟酌,如同波动的黑格尔螺旋,在综合得出最终结论前必须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因此,在我家基本找不到愚蠢这两个字。那天夜里我坐在麦克 奇夫人的车上想了很多。
到家了,我谢过她,走进屋子。父亲独自坐在壁炉旁静静地看书,等我回来。“今天出去感觉怎么样?”他靠在皮椅子里,眼睛被阴影盖住了,我只能看到一团黑色。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幕幕所见所闻,但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很棒,”我不敢说太多。
我的回答让父亲吃了一惊。“你的脸很红,”他说,“该上床睡觉了。”
记得刚才和麦克 嘉瑞特家道别的时候,凯瑟琳伸出手臂热情地与我拥抱。看着父亲,我真想走上前和他拥抱一下,道一声晚安。可是在这个家里,连这样的想法都是荒唐的。
“晚安。”说完,我穿着外套就上楼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被吵醒了。我睡眼惺忪地摸下床,摇摇晃晃走到窗前。
我听到一个声音――尖锐的嚎叫声――一种我闻所未闻的声响;如果我判断准确的话,应该是从后院传来的。我绷紧神经,找了一扇能看到后院的窗口,观察外面的动静。除了黑暗中有几点黯淡的雪光,我什么也看不到。
喧闹声平息了。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沉闷的重击声,仿佛有东西撞到房子了。一个人影大步出了园子,往街道走去。我的视线紧紧跟着那个影子,是父亲吗?
我后来肯定又睡着了,因为接着我听到的是麦克 奇夫人的尖叫声。那时房间里已经大亮,闻声,我迅速跑下楼去。
她站在屋外,裹着大衣(衣领是仿狐皮的),戴着仿貂皮帽子,身子轻微颤抖。见我跑出来,她一阵惊慌。“艾蕾,别看,”她大喊一声。
躺在台阶上的玛马拉德已经跃入了我的视线,它周围的白雪被血色染得猩红。
麦克 奇太太哀叹道:“可怜的猫儿。无辜的可怜虫。哪个畜生居然做出这般惨不忍睹的事?”
“快回屋。” 玛丽 埃利斯 鲁特对着我嚷嚷,她的嗓音里掺合着嘶嘶的杂音。她提着我的肩膀带我进屋,在厨房门口的走道上把我放下。
我在原地呆站了几秒钟,突然猛地把门推开,厨房里空无一人。我跑到后门,门边有扇窗子,我看到鲁特把猫的尸体提在空中。玛马拉德的身子已经僵硬,脖子被折断了。看着它下巴朝天的惨状,我真想嚎啕大叫。
鲁特拽着猫从窗口经过,接着就不见了人影。我注意到了她的面容,厚厚的双唇弯成一道奸诈的微笑。
我没跟麦克 奇夫人提起过那天清晨看到的黑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一旦说出来,事情会变得更糟。
那天下午,我在厨房等父亲上来讲课,不经意听到楼下的一段对话。
“恭喜你,”鲁特说。
接着传来父亲的声音:“什么意思?有什么好恭喜的?”
“狐狸藏不住尾巴,你终究露出本性了,”她的语气很得意,满心欢喜地哼哼着。随后她加了一句,“我把猫火化了。”
我冲出厨房,往起居室奔去,不想再往下听了。